入夜后,京都城内,高楼盈袖,笙歌处处,一片盛世升平景象。
青儿走走停停,不时回头张望着身后万家灯火。
过了西城牌坊,拐入宁荣街,这小丫头,又局促起来,时而擦着脸,时而掸着衣,生怕面容有不得体之处。
冷水寒揉了揉她的脑袋,领着她绕至后街,径直穿过西府角门,来到东北角梨香院。
未走两步,他便看见一眉心带着胭脂痣的丫头,正蹲在院子里,呆呆出神。
那天生的美人痣,不是香菱又是谁。
“你在作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冷水寒悄悄走上前,俯身问。
那丫头猝不及防,唬了一跳,手心里的土块,掉了一地。
“我……我在等家里大爷下学”,香菱浑身紧绷,慌慌张张答。
冷水寒先是点点头,继而撇撇嘴,调侃道:“多大的姑娘了,还抠土顽。”
“我……我……”,香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没数落你的不是”,冷水寒哈哈一笑,乐道:“改明儿,我送你一宝贝。那玩意儿又黏又不粘手,捏起来,更好顽。”
“不必费心”,香菱小声道。
“客气甚么”,冷水寒大大咧咧道,又问:“你家姑娘在不?”
“在的”,香菱闻言,转身就要去报信儿。
“等等,不劳驾了,我这就走的”,冷水寒叫住她,朝青儿努了努嘴,引见道:“喏,这是我妹子青儿,你家姑娘答应帮我照顾着,你领她过去就是了。”
“好……好……”,香菱忙应下来。
“对了,你当真不记得你爹娘了?”,冷水寒盯着她打量了半晌,面色复杂道。
“不记得了”,香菱摇头道。
冷水寒听了,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目送青儿跟着香菱进了屋。
随后,他一个人踱着步,朝西北偏院去了。
至影壁处,冷水寒暗暗叹了口气。
唉,这香菱,分明又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娇杏。
她和那娇杏,一个自称“记不得了”,一个佯装得了“失魂症”,两人其实都清醒得很,却要以失忆为借口,谨小慎微地活着。
冷水寒抬起手,捏捏眉心,心中煞是难平。
这方世界,造化何其弄人!
那拐走香菱的人牙子,可是敢一人两卖,胆大心黑的主儿。
香菱落在他手上,圈养了这么些年,能有甚么好下场!
怕是除了留着那象征黄花闺女的膜儿,卖个好价钱,其他境遇,比起娇杏来,也不多遑让了!
香菱谎称记不得爹娘,或是想将往事埋在心底,就此揭过。
若是寻了亲,便是双亲不在意那等糟心过往,旁人指指点点的唾沫星子,也足以淹死她了!
这遍地禽兽的世道,何其可悲!
又何以解忧?
冷水寒朝影壁砸了一拳,笑了起来。
唯有,杀禽宰兽!
……
宁国府,秦氏卧房。
秦可卿半坐半躺在塌上,一双憔悴的美目,凝神地望着身旁的人儿。
她那白皙的脸颊上,隐约带着一丝不安和慌乱。
今儿早上,小郎中还能撑着身子,吃下小碗碧梗粥。
此时,却软塌塌的昏睡过去,关节还不时发出怪异的“啪嚓”声。
“先生……”
“先生……”
秦可卿偏过身子,拢了拢小郎中耳旁的鬓发,轻声唤道。
她枕边的李裹儿,依旧双眼紧闭,细长的睫毛,岿然未动,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秦可卿见了,喉间一哽,登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先生此刻也不会沦落到这般模样儿。
念及此,一股酸涩悲伤袭上她心头。
“想来我何等命苦,先生与我素无瓜葛,却医我,救我……”
“我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