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冷水寒卖起关子,用手指比划着字画的形状。
“你要我的字画作甚,当真不是想着新法儿捉弄我?”,贾宝玉面色挣扎,犹疑道。
“宝兄弟,你这话,可好没意思。我拿你当兄弟,你看看,今儿在梨香院,你跑到太太跟前告我的状,我怨过你没?”,冷水寒一脸的不满。
“我……我……”,贾宝玉正要解释。
“甭说了,我晓得,宝兄弟是好心”,冷水寒不在意道。
贾宝玉闻言,颇有些感动,嚅嗫道:“好哥哥,你想要我哪几幅字画?”
“现写罢”,冷水寒笑了笑。
“麝月”,贾宝玉朝里间喊了声,急道:“快取我纸笔来。”
不一会儿,麝月拿着纸笔砚台,走了出来。
“写什么?”,贾宝玉铺好罗纹纸,问。
冷水寒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念,你写。”
“我一生,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渴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这……这……”,贾宝玉一阵恍惚,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素知自己乃一纨绔膏粱,不屑世务,怕读文章。
真真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这冷水寒,竟然自嘲和他一样,甚至听起来,还要比他更甚?
贾宝玉迟迟没有下笔,惺惺相惜道:“我一生,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
冷水寒见了这等光景,赶紧打断道:“你可别多想,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个公子哥儿,叫张岱。你快写罢。”
贾宝玉面色复杂,有些扫兴,低着头,默默写完。
“我一生,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冷水寒顿了顿,接着道。
“我一生,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
“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贾宝玉呢喃着,越写越不得趣儿。
他好似听见了自己的一生,不忍心再写,停下笔,摊开了另一张纸,呆站良久。
“写好了吗?”,冷水寒催促道。
贾宝玉听了,抽了抽鼻子,一声不吭地重新握好笔,继续写着。
等他写完,冷水寒看着纸上还未散开墨迹的字,没有再说话。
过了半晌。
“还有吗?”,贾宝玉问。
冷水寒叹了口气,答道:“莫说公子痴,更有痴似公子者。”
“莫说……”,贾宝玉下意识开口复述,才说了两个字,就哑然失声。
他一瞬间竟想不起来“痴”字要怎么写。
“痴……痴……我……我……忘……”,贾宝玉吞吞吐吐道。
“人知道自己有疾,便是痴。”
(防杠:人怀疑自己有疾,便是癡
冷水寒说完,拍了拍贾宝玉肩膀,轻声道:“宝兄弟,我先走了。这字,你写完,就先收着罢。过两日,你要是得闲,就随我出城顽顽去。”
谁没有疾呢?
不过是知道,和装作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