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送走李文柏后,四人回到斋室。
对于李文柏的遭遇, 他们不免唏嘘惋惜, 但错了就是错了,敢作敢当为大丈夫。
“文柏兄足智多谋,今后虽不可参加科考, 但秀才功名尚在,回乡后或开私塾或谋差事,生计不成问题。”
甚至,他会比现在过的更宽裕,但其代价是断送科举路的话,这事就不值得高兴了。
四人感叹一番,不再多言。
院试后,府学开始放假, 直到放榜前, 诸学子均可随意自由活动。
趁这次长假,沈长林决定出城去找王指挥好好学射箭骑马“一块儿去吧。”
“行, 长林你等等, 我们收拾一下。”
四人简单的收拾出一个小包袱,同卫大娘打了声招呼, 接着便雇了马车直奔城外。
他们决定去巡检司衙门小住几日, 免去每日奔波的辛苦和繁琐。
巡检司衙门兵丁超千人, 因此衙门修筑在郊外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 占地极广。
校场上,王巡检正在训练手下的弓兵,见沈长林他们来了也不意外,直接让人带他们去放行李, 接着热身松泛筋骨。
“先练箭。”
王指挥极擅箭术,在冷兵器时代,弓箭手是妥妥的技术型人才,这也是他在景安巡检司设立之初,就是巡检的原因之一。
到了靶场上,王指挥摆好姿势,“大拇指扣弦,再以拇指的力量拉开弓弦,注意了,箭尾需卡在拇指和食指的指窝处,紧接着放平呼吸,瞄准,发射。”
话音刚落,箭矢已破风而出,正中靶心。
但这还不算完,一箭,两箭,三箭
王指挥一连射出十箭,沈长林浅略的估算了一番,十箭连发,他用了不到半分钟时间,平均一支箭从取箭搭弦、瞄准发射不到三秒,再看成绩,十射十中,不过只有八箭正中红心,另外两箭略有偏差。
“啧。”显然,王指挥不太满意今日的表现,但对沈长林他们来说,这样的成绩已相当亮眼,是可以顶礼膜拜的那种。
“我来试试。”沈长林兴致勃勃。
他接过王指挥的弓,戴上扳指,屏息凝神,平稳好心态,然后拉弓发射。
一连三箭,沈长林都射中了,但从第四箭开始,准度便大打折扣,到第七箭时则险些脱靶。
并非沈长林定力不足,而是他臂力不够。
王指挥的这把弓非常有分量,而弓越沉其力量越足,准度也会更高,但对弓箭手的体力则是不小的考验,沈长林的身体年龄才十二岁,能拉动这把弓,并连发七箭已很了不起。
“不错,但欲速则不达,还是用更轻巧的弓吧。”
一整个早晨,四人都在练习箭术,王指挥示范几遍后,便去一旁继续练兵,偶尔过来兜几圈,点评提点一番。
“长林、玉寿心态稳准度高,但力量弱,不过这急不得,好好练功,过几年长大了,力量自然会上去。”
“青山,你性子太急躁了,要磨一磨心性。”
“孙舒阳咦,舒阳呢,你很讨厌射箭怎么骑马去了。”
王指挥平日略有几分吊儿郎当,但练起兵教起徒弟来,还颇为专业,最后总结道“只要肯练勤学,哪怕练不成神箭手,至少是个熟手,以后考不上功名,做个猎户也能养家糊口了,哈哈。”
沈长林忍住想刀人的冲动“师傅,您这话简直太吉利了。”
院试刚结束,这成绩还没出呢。
“啊呸呸,和兄弟们胡说八道惯了,忘记这茬了哈哈哈。”王指挥大笑几声,“我的徒弟,自然是要蟾宫折桂,直上青云的,师傅还等你们提携呢,嘿嘿。”
这边正插科打诨,那边孙舒阳哎呦一声,险些被马从背上甩下来,辛亏附近有几个弓兵,冲过来帮忙勒住了缰绳。
从马背上跳下来的孙舒阳惊魂未定。
尥蹶子的马儿正是林月贤给的那匹,名叫越川,越川桀骜难驯,此刻正不停的摆动着耳朵,鼻子里喷着粗气,满身的焦躁。
弓兵们无法将其牵回马厩。
“我去试试。”
沈长林拿了几根越川爱吃的玉米,一边低声唤它的名字,一边缓缓走近,然后把玉米喂到越川嘴边,马儿继续煽动着耳朵,但鼻腔间发出的低声嘶鸣消失了,并且咀嚼起沈长林喂来的玉米来。
只要愿意吃东西,就表明它的气消了大半。
沈长林借机更靠近一步,一边喂它,一边轻抚安慰,在牵着它围绕校场走了几圈后,成功的将越川送回了马厩。
“长林和越川有缘分呢。”沈玉寿道,“上次越川发脾气,也是长林哄好的。”
王指挥耸肩,有种痛,叫心上人移情别恋,越川明明是他要来的,结果和沈长林最为亲近。
这上哪儿说理去,哎
在巡检司衙门的日子,比府学的日子过的更快。
每日骑马射箭,练拳习武,疲惫但很充实,每晚一沾枕头就能睡着,还睡的特别香甜。
大考过后,他们暂时将学业上的压力抛在一旁,要好好放松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考院里的评卷工作正在紧张的推进之中。
本该今日粘榜公布成绩,但又延了三日。
院试评卷与县试、府试不同,不再由本县本府的官员做主评判排名,而是由学政做主考试官,其他府借调的,科举资历至少为举人的官员做同考试官,然后一同阅卷。
同考官会先批阅,称之为初筛,初筛过的答卷,才能被呈送至主考试官案前。
并且,同一份试卷至少要有两位以上的同考试官批阅,并写下评语签字画押。
这样一来,若有错评误评的,则可直接溯源找到阅卷人,大大减少了阅卷误差,也更加严谨了。
如今埋首案前,批阅答卷的,正是年过五旬的主考试官杨敏然。
杨敏然,元安五年进士及第,后任翰林院编修、学士等职,宦海浮沉十数载,官至礼部左侍郎,是正三品朝廷大员,去岁由皇帝亲任平南布政司之学政。
学政虽无固定品级,实权似乎也不多,但因身身负皇命,颁有敕书,其地位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上,和巡抚、总督相当,一切礼仪规制按三品以上受礼。
并且学政除了掌管一省科考外,还兼体察地方民情、经济、水文之职,是京城的耳目。
因此,谁都知杨敏然怠慢不得,也不敢打扰他阅卷,推迟公布成绩亦无人敢催促。
知府宋槐程一直悬着心,没敢往考院去,生怕杨学政一个转念,又想要上报考生作弊之事,这样他明年的考核,怕是过不了。
“北安啊,你过来,咱们下一盘棋吧。”
近日宋槐程终于想通,同意设立官办钱庄。
顾北安作为提议者,自然也是筹建者,这几日正在起草钱庄的规章制度。
上司心神不宁,顾北安心中有数“大人不必忧心,杨学政不会自食其言的。”
京官外任学政,几年后回京,多半要入阁,这关键时刻,杨学政何必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呢。
宋槐程想得通其中关窍,理是那个理,但还是愁啊,除非成绩出来尘埃落定,不然心里总归是七上八下。
“北安,哎,不多言了,你先下。”
这边棋盘刚摆好,顾北安捏了一白子刚落下,外面宋槐程的贴身小厮就来禀“大人,杨学政有请。”
是顺遂是考验,就看这一遭了。
宋槐程再没闲空夫下棋,理了理衣裳,戴上官帽后直奔考院而去。
八月末,知府衙门院里的梧桐树已黄了叶子,一阵秋风一阵落叶,铺了满地金黄。
宋槐程走后,顾北安长舒了一口气,心道,不知这次,长林他们考的如何。
近日公务繁忙,庶务缠身,他已经很久没抽出空来关照他们的学业了,但长林沉稳,玉寿踏实,顾北安对他俩还是颇放心的,就是青山急躁了些,舒阳基础还不够扎实。
希望他们都得偿所愿,不负这些年寒窗苦读之艰辛。
另一边,满怀忐忑的宋槐程坐上轿子,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考院。
杨学政满脸严肃,捏着一份试卷看向他,宋槐程已经够爱黑脸的了,知府衙门的小官小吏私下戏称他为宋铁牛,意思脸和李逵一样黑,但是和杨学政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杨敏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亲近,不好糊弄,不好招惹的气息。
“宋知府,你看看这个,可有异议。”
宋槐程不由的挺直脊背,拱手问道“可是院试的录取名额及排名”
“正是。”
宋槐程满脸肃然“院试的考试、评卷、排名应由一省学政全权负责,杨大人决断便是,下官不敢,也无权过问。”
“理应如此”杨敏然顿了顿,他看了宋槐程一眼,黑沉沉的脸色里罕然的带了几丝笑意,“但名单出来了,你先看看也是合情理的。”
“再有,举子夹带之事,了结便是了结,你我都不必再挂心,秉轴持钧才是为官之本。”
憋了多日的一口浊气终于得以吐出,宋槐程身心都放松了“杨大人说的是。”
“来看看吧,你们景川府,要出稀罕事了”
出成绩的前一日傍晚,王指挥送四位小徒弟回城。
当然,好不容易得进城一次,王指挥怎会白来一趟,他弄了一笼肥蟹,两只野兔,要去拜访顾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