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陆经历(1 / 2)

“子曰爱亲者, 不敢恶与人,近亲者,不敢慢于人”清朗的读书声回荡在小院里。

诸位考生都收拾好心情,从朗读课文开始, 等心绪慢慢平复, 再深入学习和思考。

房间内只有一张书桌, 你左我右,各自倒也相安无事。

小院虽配备了厨房, 但考虑到一日三餐生火煮饭, 难免产生噪音和炊烟,会影响到读书环境,因此顾北安按老办法,请了附近一位邻居帮忙料理饮食,邻居在家做好了饭菜,用小推车准时送来。

这样学子们既能吃到可口的热饭菜,也能得到安静舒适的环境。

临近饭点,邻人送来了饭食,是杂粮饭加肉末豆腐并两道小蔬菜, 一人还有一勺鸡蛋羹,热气腾腾的装在食盒内,瞬间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吃饭去喽”

学子们拿上碗筷, 排队打饭, 一瞬间恍然又回到了永清县学。

但是打饭大婶陌生的口音, 还有陌生的院落都在提醒他们,如今身处异乡,正为梦想而战斗。

另外一边, 顾北安和白雪提着糕点、布匹,并几样家乡带来的特产,正沿街打听白雪表姨的住址。

她表姨姓王,夫君姓秦,是个小商人,做木材生意,白雪记得小时候听外祖母说过,他们搬到景安后住在西城,并且投奔了秦氏族亲,那位族亲生意做的颇大,在景安城小有名气。

小时候白雪深信不疑,但是真的进城后便明白,所谓的小有名气只是客气奉承话。

景安城这么大,九成九都是小人物,于是他们只能慢慢打听。

一路问,一路找,竟在一条窄巷里遇见了同乡。

古时交通不便,人口流动少,外来人口一般都会加入同乡会等组织,好互相有个照应。

因此找到了永清县同乡,便寻到了希望。

开小调料店的老爷子想了想“姓秦呐哦,我想起来了,小永巷里,就有一户秦的,去问问看吧。”

二人又一路打听,来到了小永巷。

“表姨。”

三月正是碧桃绽放之时,小巷弄深处,一簇簇桃花正开的灿烂,一妇人正在树下绣花,虽然鬓发间有了银丝,脸庞上也长了皱纹,但是白雪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位妇人便是十多年未见的表姨,秦王氏。

“是雪儿”秦王氏大惊。

白雪上前挽住表姨的胳膊,笑着答“是我啊。”

多年未见,当初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但眉眼间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更重要的是,有几分像她死去的阿姐。

亲人间互看无言,竟不约而同的泪湿眼眶,千言万语,都汇聚在泪水之中了。

“这位是”

“这是我的夫君,顾北安。”白雪介绍道。

顾北安深深作揖“表姨安好。”

见白雪顾北安如此登对,秦王氏非常高兴“瞧我,一激动便忘了礼数,快到院里来坐吧。”

说着,推开旁边小院的门,领他们进去,烧水泡茶,端出糕饼款待。

晌午,还留他们吃饭。

秦王氏有三个孩子,长女十二,二子十岁、三子九岁,一个个都好奇的看着顾北安和白雪,刚开始还有些生疏,白雪顾北安温柔的同他们讲话,不一会也熟络起来。

待午饭做好,秦王氏的丈夫,白雪的表姨父秦俊茂也回了家,见陌生客人一愣。

秦王氏掀开厨房的帘子道“这是我表外甥女还有外甥女婿。”

秦俊茂点点头,同他们聊了几句,问些永清县的故人旧事,然后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进厨房同秦王氏耳语几句,而后便出门去了。

对此,秦王氏解释道“他生意忙。”

顾北安和白雪二人都表示理解“生意要紧。”

但二人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方才秦王氏秦俊茂聊天时,话里话外都透露出生意不错,日子还算过得舒心的意思,但是从这家里的摆设,用具,缺了边的瓷碗,秦家几个孩子坠了好几个补丁的棉鞋来看,这家里,不像是日子宽裕的,并且,刚才表姨夫秦俊茂进厨房和秦王氏说话时,二人还低声争执了几句,音量虽压的很低,但是顾北安还是隐约听见了“钱”等几个字音。

“来,吃饭吧。”

秦王氏准备了一桌好菜,有鱼有鸡,还有几个素爽小菜,并温了壶酒上来“随便备了些家常菜,莫要客气。”

但看秦家儿女们看向肉菜时咽口水的小细节,这样的菜色对于秦家来说,根本不会是“家常”。

一顿饭算是吃的热络温馨。

顾北安佯装什么都没瞧出来,看破不戳破,有时候是种善良,但白雪一忍再忍,还是将表姨拉到一旁,直接了当的问“表姨,你跟我讲实话,家里是不是遇见什么困难了”

秦王氏一怔,开始时胡乱解释说没有,待白雪再多问几句,并表示她那有些体己钱可以借给他们周转时,秦王氏再也忍不住,竟瘫软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几年了,她熬了几年了,这次再也忍不住,对表外甥女说了实话。

原来他们全家刚搬迁来景安的时候,安宅置地,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但后来秦俊茂做买卖亏了一笔钱,为了周转,便将宅子抵押出去借了笔银子。

没曾想,这笔借款竟成了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银子是能按时还上的,后来孩子生了一场病,看大夫抓药花了不少钱,从那以后,窟窿就填不上了,五十两银子,一年利息翻倍,便是一百两,第二年再翻倍,便是二百两,亏的我拼命节俭,你表姨夫拼命挣钱,如今还剩下三百两未曾还清楚。”

“连这院子,都抵押出去了。”

几百两银子已远超白雪能力范围,只得先回住处,同顾北安商量后,再帮表姨想办法。

路上,顾北安听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官府规定民间借款,年息不得超过五成,你表姨父所借款项年息翻番,这并不合规,是黑贷。”

“本金才五十两,这几年他们还的钱已经有几百两之巨,理应结清,回去后我联络一下衙门的熟人,看看能不能由他们做中人,同债主了结此事。”

白雪点点头“此法甚妥。”

回到住处已是傍晚,小学子们到了可以外出散步的时刻。

读书重要,保持身体健康也十分重要,否则难以应对高强度的考试。

每日早饭、午饭、夜饭过后,学子们都会外出散步两刻钟,好热闹的结伴而行,喜静的也可以独自沿着小路散步消食。

沈长林和沈玉寿及贺青山自然走在一处,三人一边交流着复习心得,一边往巷外走。

太阳慢慢西斜,落日余晖下,三人缓缓前行,尽情享受着珍贵的饭后休闲时光。

巷口徐徐驶来一辆马车,颠簸间,车帘子被震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半张宽脸,以及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

冤家路窄,又是陆经历。

陆貔貅只进不出,进财有道,凤翔巷里有好几间院落是他的产业,今日,他便是来收租金的,而沈长林他们所在小院的隔壁,正是他的产业。

那日的难堪还历历在目,陆经历誓要报仇,思索一番,记上心来。

第二日下午,沈长林沈玉寿正在练写八股文,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哭闹声,听那动静,好像是房东赶走了租客,要将屋子另赁他人。

这是沈长林沈玉寿到达景安城后,第一次见识到繁华之后的残酷。

白雪在房里听了片刻,正要出门看个究竟,心想或许能帮着劝一劝,但是等她出去,隔壁那户人家已经被赶走了。

沈长林搁下笔,不由的想起一句诗“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城市贫民,这样看来还不如村里的穷人,至少村民们不会面临被扫地出门的风险。

“长林,有朝一日我若当官了,一定要做一个好官,让我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这还是沈玉寿第一次吐露这般有志向的豪言壮语。

沈长林望着沈玉寿眸中的光彩,有一瞬间失神,或许这就是行万里路的作用吧,他们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见到了更多的悲欢离合,更丰富多彩的贫民生活,这时候目光便不至于局限自身,读书科举,不仅仅是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还有达济天下的可能。

“玉寿,你变了。”

“嗯”

沈长林向兄长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你变的更勇敢了,我也一样。”

如果能做官,一定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夜里顾北安才回来,白天他去联络了衙门的熟人,其实也不算交情很深,不过每年都来往于永清和景安之间,大家都知这位县里的顾训导聪慧能干,极得上官器重,并且是正经科考出身,且年纪轻,迟早是要升上去的,因此,他们都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在景安城里放黑贷的,都是下九流地头蛇一类的人物,衙门的小官小吏们,和他们打交道很多,也是个互相熟悉的人情网了。

也就是秦俊茂一家是外来人,根基不深人又老实,那债才拖拉到今日还不曾还清楚。

顾北安喝了一口茶水“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完,简单吃了几口白雪用热水帮他温好的饭菜,饭毕,便去个学子的房间,逐一与他们谈论学习心得。

待逐一了解完毕,也就到了就寝的时刻,距离府试还有大半个月,这期间稳定心情,调整状态是重中之重。

但没过多久,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琵琶声,接着有女子的歌声传来,咿咿呀呀唱起来竟是不停了,一曲毕,竟又是一曲。

原来下午陆经历将原租客刚走,立刻就到戏园子找了几个学徒的小戏子住进来,今晚还只是开始,从明天开始,每天卯时他们就会开始吊嗓,接着练曲,弹琵琶的、唱曲的将轮番上场,陆经历还特别要求,一定要他们大声唱。

嘿嘿,越大声越好,把屋顶掀破了才好呢。

看你的学生们还怎么读书。

待顾北安出门,准备与邻居交涉的时候,便见陆经历得意洋洋的从隔壁院里出来,见到他,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是为了学生,顾北安还是强忍着恶心,同陆经历好言商谈“陆经历,可否让那些人搬出去,如此扰民,学子们没法读书了。”

陆经历傲慢的抬起宽脸“哦顾大人的学生都是顶能干的,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我看读书也是一样的,只要心思静下来,旁边有些许声音又有什么要紧的。”

说着迈着方步,飘然离去,心想,终于能报那日的一箭之仇了。

不过,若这顾北安识时务,能拿个几十上百两的银子来孝敬,他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望着陆经历优哉游哉哼着小调离开的背影,顾北安的眼神简直比腊月的寒霜还有冰冷。

隔壁院里的歌声琵琶声,一直到子夜时分才停下。

夜里,顾北安久久不能入眠,他问白雪“我是否做错了”

是不是,腰挺的太直了些,才招惹上陆经历这样的小人。

白雪的手抚着顾北安的脸颊,她轻轻的说“你没错,只不过有时候,道理并不站在好人这边,现在的情况,就如乌云蔽日,月隐寒林,只是暂时的。”

顾北安苦笑一下“明日再想办法吧。”

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若重新找房子、搬家、安置,至少要两三日的时间,学子们的复习时间是宝贵的,耽误不起,况且,搬来搬去,也极易影响他们的心情。

睡前,沈长林的脑海中闪过陆经历那张惹人厌恶的脸,世上怎么有这么锱铢必较的小人呢。

并且,小人得势,十分张狂。

这才是最气人之处。

第二日,许是昨夜戏班的人唱的太晚了,加上雇主陆经历并未来督工,他们也懈怠下来,安静了一个早上,没有影响到学子们的功课。

但这只是暂时的,估计她们下午休息妥帖了,又会开始唱曲。

“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一群妖精,如此恶毒不知廉耻,夜半歌声,碍人前途”

中午,名叫叶青文,刚及冠的学子冲出屋,搬起两张凳子架在一处,踮着脚往对面院里看,一边看一边怒斥“人贵自矜,你们怎如此自轻自贱,做了戏子也罢,还要来阻碍我们的前程”

隔壁院的小戏子伶牙俐齿,听了这些话后蹦着和叶青文对骂“我们练嗓,干你球事,扒墙头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你下来啊,看老娘不抓花你的脸”

你来我往,竟惹得好些行人邻居出来围观。

沈长林拉了拉叶青文的衣角“青文兄,快下来吧,同她们吵是没用的,等先生和师娘回来,他们或许有了解决之法。”

但叶青文忍不住火气,从凳子上跳下来,当真去隔壁院子找她们对线了。

沈长林叹息一口气,这次的应考之路,真不容易啊。

与此同时,顾北安和白雪也同样在叹气。

今晨夫妻俩便一同出门了,预备解决秦俊茂的借款问题,再去衙门找陆经历交涉,顾北安的心中,已有了几丝妥协的打算,毕竟此刻,万事要以应考为重。

但一个坏消息传来,本来答应顾北安帮忙做中间人的几个小官吏,今日都各种推脱不来了,其中一个小心的和顾北安暗示,秦俊茂借钱的地下钱庄有陆经历的股份,他们不便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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