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烛光洒下来, 映出顾北安眸中一小簇火焰,他揽住妻子“路上很辛苦的。”
白雪皱皱鼻子“我是怕苦的人吗再说了,长这么大, 我还没去过州府呢。”
“真想去”
“想。”
“那一起去吧。”
“嗯,熄灯睡觉咯”
翌日清晨,白雪向医馆告了假, 又顺便回了趟娘家, 取白五婶给女婿做的新鞋。
院门一开,白五婶正叉着腰教育白四妹白五妹,见白雪回来了,白五婶将柳条枝一扔,抱怨道“这两个小的越来越难教了, 叫她们学绣花, 愣是不学,嚷嚷着要同你学医呢。”
“学医有什么不好,她们想学就来嘛。”白雪笑着走进院门, “不过最近不行, 我要同北安去州府了。”
说着母女两个坐下,聊天说话。
用白五婶的话讲, 白雪嫁人后更无法无天了, 一个妇道人家, 竟要随郎君去外地“都是顾大人纵的你。”
白雪抿唇笑笑“去见见世面嘛, 说起来, 我们家还有一个亲戚在州府呢,多年未见了,顺便去探望一下。”
这位亲戚,是白雪生母的表妹, 她该叫一声表姨的,小时候白雪常和这位表姨一处玩耍,后来她嫁了人,随夫迁走,加上白雪生母病故,便渐渐没了交往。
“去吧,我帮着备东西。”
沈长林沈玉寿也回到了咸水村。
“案首”钱氏、罗氏、沈如康对这个陌生词汇感到新鲜,“就是第一名的意思”
“对,第一名。”沈长林的兴奋劲儿已褪去七八分,说起成了县案首的事,也终于能平静以待了。
钱氏双手合十不停的念叨“阿弥陀佛,实在是菩萨保佑,咱们沈家,要出能人啦。”
听说两个小的要随顾先生去州府应考,家里头的人高兴之余,还颇为担心。
古代交通不便,一般人也就去镇上、县里转转,这还是托咸水村交通便利,离县城近的福,有的村庄镇子藏在在山窝窝里,那的人有一大半一生都没离开过村子。
因此,在听说孩子要去州府的时候,家长的心都紧紧揪起来了。
“州府离这有几百里远呢,你们路上怎么去”
“顾先生说先雇车,坐车到隔壁县,再坐几日船,下船后再走几日路,便到了。”
为了去州府参加府考,他们可谓是爬山涉水,不仅路途遥远辛苦,还要准备很多东西,比如耐存耐放体积小,又干净卫生的干粮,防蛇虫鼠蚁的药物,还得带一根长木棒,既可防身,又能做拐杖,还可以挑包袱,可谓是一物多用了。
当然,换洗衣物,课本笔墨纸张等,也绝对不能缺,还有夜里睡觉盖的被子。
沈如康拿出早就为两个孩子做好的书箱,那是用竹子和麻布制成的,非常的轻巧,并且格子设置的十分合理,像一个可以背在背上的行李箱,足够将除被子以外的所有物资放进去。
书箱前两年就做好了,但因两个孩子回家少,且多数时候是坐牛车往返的,便没能用上。
沈如康还自责做了个没用的物件,现在倒是未雨绸缪了。
除了准备东西,还得准备银钱,县学的学子们赶考,有官府补助,但补助只包括在州府租房子、雇人、雇车等公共支出,一路上的伙食需要学子们自理,万一路上生点小病,或开小灶,或买笔墨纸张,处处都要自己花钱。
并且,穷家富路,学子们远赴百里之外的州府,家里就是穷的吃土,也会给他们备上充足的盘缠。
钱氏做了多手准备,第一手是给了五两银子请顾北安代为保管,以备不时之需,,第二是一人给了二十吊钱,分别藏在衣裳、被子、荷包等处,留着路上花销,最后一手是剪了几粒碎银子,缝在了两个小孙子的靴子、包头巾、棉服里,这样就算行李遗失并和大部队走散,也不怕没银子使。
沈长林哭笑不得“奶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跟紧先生的。”
古代可没有卫星定位,地图导航,出远门都是群体出动,靠老手带路。
沈玉寿也说“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说着对沈长林笑笑,“一日为弟,终身为弟哦。”
沈长林“”
他恨,为什么原主要比沈玉寿晚两年出生,还有,从前那个乖巧软萌的小兄长哪里去了,现在沈玉寿已经学会用兄长的身份拿捏人了。
“哎。”
明日就要出发了,兄弟俩在房间里再一次检查行囊,确保没有东西遗漏。
钱氏探身进来“走,我领你们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福。”
虽然沈长林是个穿越的人,但并不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不过钱氏要去,他也会顺着老人的意,求个安心嘛,再说,他还没去过寺庙呢,听说清河镇上的寺庙是座古刹,风景十分秀美宜人。
“我和玉寿拿上手套就来。”
待沈长林二人准备好,钱氏已经套好驴车了,都说驴子倔,但是他家养的这头脾气很好,长的也漂亮,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动人,正嚼着白菜帮子,见他们走来,眼睛一眨一眨,就和打招呼似的。
“奶奶,小白菜好像又变壮实了。”
因为这只驴特别爱啃白菜,因此得名。
钱氏甩了甩鞭子“喂壮实一点,下个月拉去配种,我还想再养一只小驴哩,不拉车不拉货,专门训练了来驮人,你俩也能骑”
清河镇很近,不多时便到了,镇上的古刹历史悠久,历经数百年,几盛几衰,现在香火也没断,香雾袅袅,老和尚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鱼。
风清水静,山阔人稀,风景的确不错,沈长林一进去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钱氏风风火火的带着他们烧香跪拜,纳了几文香火钱,换来两个开了光的护身符,让小孙孙搁在荷包里,贴身收好了。
家里日子宽裕了,钱氏也惦记起死去的丈夫来,一直想给他供奉长明灯,现在便去问灯油钱了。
两个小的百无聊赖,沈长林提议沿着山路走一走,看看景色。
“好啊。”
沈玉寿和沈长林并肩走在一块,从背后看个二人子差不多,沈长林只比沈玉寿矮一点点,可忽略不计。
原身的父亲身量就很高,在遗传基因的作用下,沈长林的个子一直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他随手揪了几根狗尾巴草,沿着小土路往山上走,古刹后面是一片绵延起伏的小山峦,山风掠过,树叶簌簌作响,萧瑟又漂亮。
“施主请写吧,小僧帮你解字。”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童声,声线充满稚气,语气却十分的老成,沈玉寿侧耳听了片刻“这是有人在测字预运势呢。”
恰好旁边有位香客路过,闻声十分好心道“是慧能小师傅,今年才八岁,测字卜卦非常准,而且不收钱,只不过小师傅不常开张,今日遇见了是缘分,你俩也去试试吧。”
测字沈长林和沈玉寿都来了精神,听起来就很厉害。
二人拔腿往前跑,绕过一个小山包后地势平坦下来,大树下有个长的冰雪可爱的小和尚,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本正经的为人测字,只见他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
好萌的小师傅,沈长林有种想要掐一掐萌和尚脸颊的冲动,肉嘟嘟的,手感一定很好。
沈长林想入非非,小和尚似有所感,抬头看来,清澈如泉的眸子亮汪汪的“你们也测字吗过来吧。”
“嗯,谢谢小师傅啦。”
沈长林赶紧扼杀了自己的罪恶小念头,以指为笔,在小和尚的掌心写了一个“田”字。
方才一路上,见到的都是田地山林。
小和尚看看手掌,又看看沈长林,淡淡的眉毛紧锁片刻“田字,直是王,横看还是王,主大贵,小施主前途无量呢。”
沈长林将这当做一句鼓励,都说小和尚测的准,那么自己将来会有好前途吧。
接着轮到沈玉寿了,他思索一番后,在小和尚掌心轻轻写了个亨字,他们这次来庙里拜佛,正是为求考运亨通。
“呀。”小和尚抓了抓青溜溜的小光头,沉吟片刻“高未高,了未了,施主要警惕小人妨碍以免不成事。”
这
等他们和钱氏汇合,走在回家路上,沈长林宽慰小兄长道“测着玩罢了,不准的,你不要太忧心,咱们好好备考,谨慎做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沈玉寿点点头。
见他还是有些受影响,沈长林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几块桂花味的饴糖,他喂了一块在沈玉寿嘴里“吃颗糖吧。”
甜香味在舌尖上弥漫开来,沈玉寿深吸两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长林,这次考试就当去长见识了,我中与不中,都没有关系。”
说完腼腆一笑“当然,能中更好。”
沈长林跟着也笑起来“我也这般想。”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需有一颗平常心,方能走的更长远。
第二日,十几名学子加上顾北安夫妇,一起汇集到了城门口。
一眼望去,还颇为壮观,他们个个又背书箱又背行囊,出趟远门,什么都得带,就算再精简,也是大包小包的,置身其中,沈长林有种春运候车室的错觉。
县学的十几名学子由顾北安带队,一共雇佣了四辆车,一辆车按照乘客体型,坐五六人不等,一车选一名组长,负责清点本车人数,避免走失,而路引考引等重要文件,则统一归顾北安保管。
但一起出城的,还不止他们,顾北安和一伙商队结伴,商队里还有几个探亲的人,一起组成了三十人的庞大队伍。
出门在外,自是人多力量大,也更加的安全。
待人都到齐了,众人排队出了城门。
沈长林沈玉寿等几个年纪小的学子和顾北安夫妻同乘,此外还有贺青山,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从未出过远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明明出永清县城还不远,望着道路两旁的野花野草,都能叽叽喳喳议论上两句。
就是兴奋。
沈长林觉得,他们这一车像是初次春游的幼儿园学生,而顾先生则是被搅的头大的幼教。
“对,那簇野花开的妙。”
“这我也不认得方才那只鸟什么品种。”
“今晚住客栈”
但新鲜劲过去,旅途便开始无聊,而后变的煎熬,车颠路远,风寒日晒,总之没一处自在的。
等夜晚投宿的时候,沈长林的腿都软了,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路,轻飘飘,晕乎乎。
而这只是开始,他们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距离。
沈长林终于深刻的明白,为什么钱氏对他俩出远门有那么多的担忧,路上实在太煎熬了,身体不好的人根本熬不住,万一路上生了病落了单,很可能会小命不保,一病呜呼,并且通讯落后,山高水远,很可能数年后,亲人才会知道消息。
好在沈玉寿的身体已经养好了,他自己也身子强壮。
这一晚,他们投宿在一家乡野客店,只有通铺,一行多人挤在一起,倒也睡的香甜。
第三日下午,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了隔壁的洪征县,在这儿登船,船沿着沱水河前行数日,就到了景川府,但要进入景川府的府城景安,还需要走两日陆路。
众学子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拖着酸疼的身躯上了船。
沈长林和沈玉寿练拳练出了精气神,竟不觉累,众人都进仓房休息了,他俩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水天一色,落日霞光,吹着湿润的江风,竟十分雀跃。
那是一种海阔天空,鱼跃水面,稚鸟出巢的新鲜感。
白雪有些劳累,已睡着了,顾北安出来透气,见到两个小学子便走了过来,顺便帮他们复习一些地理常识。
“本朝有两京十三布政司,永清县隶属平南布政司下隶的景川府,而这条沱水河,源自白沧河源,流经容越府、景川府、明行府、北华府,最终汇入海阳湖,流域广阔,滋养了数百万人民”
伴随着顾北安的讲解,夕阳渐渐坠入江面,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了,只有粼粼的波光闪动着。
两个小学子听的如痴如醉,这些知识平日在课堂上讲过多次,但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般,身临其境,那种感受完全不一样。
沈长林呼吸着带江水潮腥味的空气,思绪飞的很远很远,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走出永清县的那方天地,再多去别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