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另一面,也是因为军营要的量大,日日都要几万斤的菜蔬——菜蔬这个东西,做熟了重量损失是很大的,城里流水价来来往往,维持在一万来人的官家人口,每日管他们吃饭就是一笔很大的物资需求,四五万斤菜蔬根本不在话下:要预备翌日如果下雨了,道路泥泞,菜农来得少了,这一日的用量。五万斤菜,择了、洗了、熬了,能有个两万斤熟重已很不错了,还要匀一些去做咸菜,那就更是不出分量的东西,一万来人敞开口要吃饱的话,四万斤一天紧紧的,五万斤才能说是有些松,不至于被兵丁抱怨菜叶夹牙齿呢。
这么大的用量,基本上一口气都是要个几百斤的,就算价格低一点,对老段父子来说仍是比零卖划算得多,实际上,段家菜地,每一茬菜熟了,总有个几百斤是烂在地里的,村里人想吃菜就来掰一株两株他们根本也不在意,因为实在是卖不完的,一茬菜可卖的时间有限,一畦地能起个几千斤不在话下,可他们一日能卖多少?走街串巷地去叫卖,耗费时间那!两三百斤都是好的了,如此总有一些尾余是卖不掉的。若是运道不好,那段时间菜多了,一两千菜烂在地里**食都有呢。
如果是卖给军营,那就不一样了,走一趟就是数百斤消化了,余下的再叫卖一下,卖得掉就卖,卖不掉——带回家做咸菜、酸菜也是极好的,买活军来了以后,半个月内,城里的盐价跌到不足原价的两成,这对于菜农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他们终于可以处理家里的那些剩菜了!
“把那篮子菜往里摆摆,一会不要弄错了,等等送到城东严家秀才那里去。”
老段一边帮着儿子推车,一边用土话吩咐着他,“严家娭毑上回就和我说了,鸡毛菜熬豆腐,她想吃这一口半个多月了,硬是买不到好鸡毛菜,我说现在好菜都去军营了,你想要,便给你留一把,只是价格要比从前高,她讲,别个也都是这么说,买活军来了以后,百物跌价,这菜价、肉价反而是涨起来了,好在她茹素,不然肉也吃不上——”
父子二人并没有留意到,街边有一对年轻男女,停住了脚步,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的闲话,其中那个高大的男子,正弯着腰,凑在戴了斗笠的姑娘身边,低声把土话转为了官话,“……光是军营那里,便把几年的猪都吃光了,现在满潭州都是刚出家的和尚——馋得直砸吧嘴,咬破了嘴唇吮点儿肉味……”
谢双瑶听得也很有趣,忍不住轻笑了几声,“副食品供应基地,看来还的确是当务之急,从丰饶县出兵到这里,一路上这是个普遍的问题,米价跌了,菜价反而涨得畸高——当然,这也说明我们工作做得好,消化机制已经非常成熟了,这个问题才有机会成为一个问题,不然,乱起来了谁有心思吃鸡毛菜熬豆腐……其实这也是个很好的商机……”
她不再往下说了,而是跟着这对菜农父子走了几步,听着段家儿子若有所思地讲,“肉,这个是么得法子,菜,种一茬才多久,嗲嗲,我们家村口不是有那么二十几亩抛荒的薄田……”
虽然语言天分不是天才级别,但好歹也在潭州住了大半个月,对于已经知道来龙去脉的对话,谢双瑶无需翻译也能听懂个大概,她摆了摆手,让小侍卫不用继续往下说了,而是聆听着段家儿子颇具雄心的大胆计划,同时会心地微笑了起来。
“走吧,再在街巷里转转,慢点儿去城墙也不急。”
她随意地更改了计划,背着手,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地蹦了几步,谢双瑶这会儿心情确实不错,熬夜工作带来的疲倦已经一扫而空了,倒不是说她为这对菜农的机敏而惊喜——这是她早已知情并且信任的东西,百姓的主观能动性,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有一百个人才来争抢,这世界上最大的能量,就是一个人为了把日子过好而爆发出的力量。不过,即便早已熟知这一点,每一次确认,买活军的存在为千千万万个段家提供了充分的机会,她也依然会为这样纯粹的力量而动容。
“看,橘子洲也有人划船出来了。”
她对小侍卫说,他们毕竟是登上城墙,远眺起了湘江的水洲,谢双瑶注视着那郁郁葱葱的大岛,“他们应该是出来卖鱼的……夏天快到了,汛情要来了,秋汛结束之前,我们能把三峡打通,将巴蜀一统吗?”
她的眼神也不禁有些迷蒙起来了,这一刻,女军主大概是想到了正在规划中的水电站群落,想到了天下大势,想到了更多更多,她身边的小侍卫以极度克制的眼神凝望着她,大概是只有如此这般,他才能压制住自己的崇慕,得体自如地回答,“天下事,均在军主算中,您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谢双瑶不禁哈哈一笑,“若真是这般就好了,那我想办而能办的事,可就不止现在这么一点啦,现在,我连潭州的菜价什么时候降下去都不知道那。”
她兴之所至,突然孩子气地合掌祈求了起来,“天灵灵,地灵灵,潭州副食品基地快建起来,菜价肉价平下去,百姓的餐桌上早日见荤——行吧,愿也许了,就看半年后能不能成真吧。”
“军主说能,就一定能。”
“哈哈!盲目崇拜可不得行。难道你觉得我听了这话会高兴?”
闲言闲语,逗着闷子,一前一后,景从而行,这对年轻人很快融进了城墙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如水入河,不留痕迹,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女子身上,牵出了怎样的涟漪,她说要将三峡打通,巴蜀一统——这一道涟漪,往外漾去,便成就了绝壁中多少个小点,在惊险万分的栈道之中,艰难地往前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