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热到让人不愿在午后挪动的程度吗
在于小月这三个兵丁看来, 固然渥热潮湿的天气是叫人不舒坦的,但还远远没到直接丧失移动能力的程度,买活军的兵丁在夏日正午负重训练是家常便饭, 买活军的待遇很好, 但是, 这不是白来的, 他们的任务就是训练,那么这操练当然是很苦的喽。
“主要是湿度大, 其实,若能适应了湿度也还是可以动的。”
现在毕竟是干季,不至于动一动就大汗淋漓,买活军的五个人小憩了半个时辰就自然而然地都陆续起身了,士兵们是睡饱了,由于船长带领着做一点适应性训练,同时还要写工作日记, 张宗子久在军旅, 已经很习惯了军队的生活节奏,身体皮实, 而且他是南人, 天生更适应天气, 这会儿已经起身和于小月等人嘀嘀咕咕地讨论了起来。
徐侠客这里,他的身体自然也是很好的, 既然旁人都起了, 他也就从吊床上坐了起来, 开始观察周围的地理和植物,这样一来,两个通译不敢再睡了, 他们也坐了起来,赔笑着向贵客们解释,“主要是土人有午休的习惯,此时催逼他们也是无用,到底是国王的近侍”
外交无小事,入乡要随俗,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丛林深处,买活军等人也要仰仗卫队的保护,否则,哪怕是原路返回都难,来时的小路早已消失在丛林之中没有了土人奉上的药粉,光是虫豸蛇鼠就够喝一壶的了。
“在城里也是如此吗每日下午都要午休上一个时辰,入夜了也干不了活,一天中劳作的时辰可不就只剩下上午了”
如果是在腹地种田的百姓,的确是如此的,本地有许多村庄还是刀耕火种,用轮作制,一般只是早上去做半日活即可,因为他们的食物并不仅仅依靠占城稻占城稻是很好种的,随便照料一下,亩产也有二百多斤,而且在占城这里,一年可以三熟,只要不是极热的干季,简直是随意种随意收,绝不像华夏一样,要农民好生伺候着才能勉强一年两熟。
而且,稻谷也只是他们的饭食而已,占人是很习惯于吃嫩叶、果实,吃野菜的,他们还吃蚂蚁、肉虫、蜘蛛、水蟑螂这些东西,蛇、鳄鱼都在食谱之中,通译指着地上忙忙碌碌爬过去的一行蚂蚁说,“这种蚂蚁是他们喜欢的调味料,烤熟碾碎之后,他们洒在饭上吃,认为这是很香的。”
“那这样的东西岂不是随处都是了”
“确实,所以他们要填饱肚子是不难的,有时候本地村庄的男奴也会逃走,逃走以后,他们就在丛林里过自己的日子,吃芭蕉,吃虫子如果还会自己引火,一辈子不出林子都没有问题。”
居住在海边,信奉天竺教和星月教的占人们,也种田,他们还会捕鱼,清晨和晚上出海的较多,所以,土人们确实达成了共识,午饭后的长午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会把很多事情安排到晚上来做,打着火把因为在此处木头实在是很易得的,烧荒后的土地,五六年间就又长成了幼小的丛林。所以生火的成本要比在华夏低,而且本地的百姓常常吃鱼,耳聪目明,在夜里视物的本领比华夏的百姓强得多。
买活军的活死人们现在也能在夜里看见东西了,但是,他们的饮食结构中,蛋白质的占比还是没有土人高的,不过土人们的寿命普遍很短,哪怕是王城的土人也不太高,因为本地的医疗手段极为匮乏,天气又热,疾病伤损频发,意外要比华夏的百姓要考虑得多出了好几倍。
买活军一行人就遇到了战损,一名在树下酣睡的土人随从突然痛呼了一声,几乎是弹跳了起来他被毒蚂蚁咬了,伤口几乎是顷刻间就肿成了馒头,往外渗起了黄水。
这种伤口应该是剧痛的,他立刻在地上痛得打起了滚,不断地哀鸣了起来,同伴们则忙着捕捉肇事者,很快,一种通体发红的小蚂蚁被找了出来,刚才舂菜的钵子又被取出应用,土人们用许多蚂蚁、泥土,一种特意采摘来的树叶,捣成了泥巴给伤者敷上,他的痛苦稍微得到了缓解,但还是无法移动,瘫在树下不断的吸气,通译和护卫们叽里咕噜地说了许久,点了点头,回身请贵客们收拾上路。
“他得留在这里过夜了,后天我们返回时,可以把他带上。”
通译说,“他不能移动,毒素还没有消退,如果他动了,会很快遍布全身医生叫做叫做”
“毒气攻心”张宗子说,他很同情地看着那个土人,而且立刻开始对周围环境警惕了起来。好像暗处还埋伏着一只大蚂蚁,要给他来上一口似的。
“是的,毒气攻心”通译很高兴地说,他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恐惧。
“这种蚂蚁很常见吗”买活军的活死人们就不一样了,于小月睡前好像还看到一只类似的蚂蚁从她的吊床上爬过去。
“常见,但不是每一次都咬人。”通译回答说,“和蛇一样,不过蛇要更好一些蛇会略微聪明一点,如果不是饿得受不了,他们是不会靠近村庄的。”
虫子的话,完全无法预估他们的行为,只能说这种有毒的红蚂蚁一般是不咬人的,但有时也会咬,其中的道理无人能够明白。只看运气这种红蚂蚁在占城港也时常能够见到呢。
在南洋,得学会和危险相伴,红蚂蚁不算是最危险的毒物,它的毒起势凶猛,但很少要人的命,两三天后就会自行消退,之后最多是这条腿走路有些跛而已,但有些毒物是真的一口就能咬死人的,尤其是眼镜蛇,被咬了一口,几乎不能得救,就算活下来也很可能是个废人。
这个土人是国王派来的士兵,并非马奴,地位在土人中并不算低的,但是,队伍还是自然地决定将他一个人抛掷在丛林里,只给他留下了火种和那个舂钵,让他自己继续找虫子来敷伤口。买活军的兵丁们心情要比他的同族都沉重,同情中还有不小的担心,哪怕是在华夏,在买活军的地盘里,也没有人会轻易把不能移动的朋友留在林子里过夜的,这几乎就预示着朋友的死亡。
入乡随俗,他们只能按照规矩办事,但接下来的行程,他们都添了小心,虽然路不好走,但还是坚持骑马骑马能降低被蛇咬到的风险,现在的路已经是杂草中的一点痕迹了,土人们开始重重的跺脚行走,用棍子在草丛中扫动着,又掏出随身的抹粉在小腿上抹上一种臭臭的药粉,显然他们也很不愿意被蛇咬到,如果是毒蛇,获救的可能性是很低的,这里往前往后五百里内,可以说除了买活军的船队以外,没有什么有效的医生。
“他们的巫医就是跳跳大神,给一点草药泥,怎么说呢,如果是在城里被咬的,蛇药还有点儿作用,在野外,等你回城基本都没救了,只能听天由命。”
通译说,走到这儿他们也有点害怕了,华人很少深入南洋腹地,他们在占城港附近倒是有开辟好的庄园,收容了南洋土人来种地但一般只在城边上五六里是最多了,再远他们就也不敢过去。于小月很想去华人的庄园里看看,她觉得这种丛林对买活军的移民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这天晚上,他们就歇宿在路边,火堆彻夜不熄,其实这很热,但就是要热,火光和热浪会驱赶火堆附近的昆虫和蛇,蛇是最主要的,住宿还是老样子,贵客们睡吊床,其余侍从们把火堆挪了一个地,然后睡在被火烘烤过的土地上,这里更硬也更安全。
晚饭是澄清后的河水煮的鱼汤,但河水其实没有怎么澄清,还好买活军的水囊还没有空,而且于小月学过荒野求生的知识,知道怎么过滤河水,买活军的人都只喝了自己的水,吃着干饼子,他们的食欲因为下午的意外并不是太好。
人们吃完饭便歇下了,活死人们轮班值夜,张宗子交班时和徐侠客说,他一直在看徐侠客吊床上的一根黑影,总觉得那东西在蠕动,或许是倒挂下来的一条蛇。徐侠客说那是垂下来的蕨类他抽出一根柴火照了一下,又发现那其实确实是一条蛇,正好奇地从树枝上方探下半边身子,在火光中吐了吐信子。
“那是无毒的蛇,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