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莫贺微笑:“事情紧急,我都预备好了。”转眼之间,从怀里掏出纸笔。
姝儿哑然,接过纸笔,四下打量,并无平坦书写之处。
顿莫贺转过身,以宽厚的后背相对:“在我背上写。”
姝儿心里一热,眼睛湿润了。
这个男人,为了她,什么都考虑到了。
不再犹豫,她将纸铺在他背上,聊聊数语,已经将书信写好。
顿莫贺接过,大略一看,点点头,细细收好。
雪下得越发紧密,园中玉树琼枝,如同仙境。两人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就像两个雪人站在那里。
顿莫贺痴痴地道:“何日可以再见?”
姝儿心里一酸,哽咽道:“此身有所属,今生再无望。望断痴念,好自为之。”
顿莫贺低低地道:“他待你可好?”
姝儿微微点头。
顿莫贺犹有不甘,又道:“你,爱他吗?”
姝儿慢慢转身,答非所问道:“自此后,与你恩义两绝。我这一生,都会忠于他。”
说完,踏着雪,缓缓离去。
经过一株梅树时,她略微一停,随手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拈在手中。
回首一瞥,似乎欲语还休,终于还是渐渐远去。
顿莫贺象傻了一般,立在原处,久久沉默,直到葛医官前来催促:“大人,此处不便久留,咱们走吧。”
三
半个月后的某日,远在长安公主府的宁国公主意外地接到了来自回纥的书信。
宁国公主犹疑地看了看信使葛布,打开了书信。
“宁国姊姊妆次:一别经年,芳容杳渺,姊自归乡,得父母膝下承欢,妹不胜欣羡。妹在他乡,流离不堪。操浣衣之贱役,承椒房之欺凌。幸得可汗垂怜,今居青鸾宫主。近截获得叛臣密书,欲联异族之强兵,乱我天朝之盛世,欺我故国之乡邻,妹泣禀宁国姊姊,欲使姊献书于圣驾案前,则,家邦可宁,妹在他乡亦可高枕。念及姊临别之言,不胜唏嘘。若有不明,可咨来使。妹姝儿再拜芳驾。”
宁国公主看完,久久不言。
尘封的往事,随着这封来自遥远国度的书信,重新清晰起来。宁国公主布满疤痕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多少次午夜梦回,从梦中惊醒,依然大汗淋漓。
没有人能够想象,锦衣玉食的皇家公主,那段和亲的历史,充满了怎样的仇恨与屈辱。
是的,屈辱与仇恨。印象最深的仇恨,来自荣兰,仆固氏荣兰。葬礼上,她一句:“以容换命,何须迟疑”,言犹在耳。若不是她添油加醋,自己的脸,也许可以保全。
宁国公主归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见人。但是,她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对仆固家的关注。
有恩必报,有仇必究,恩怨分明,是她的性格。
对姝儿,她歉疚,对荣兰,她仇恨。
虽然,作为皇家公主,她依然嫁了夫婿,但是,容颜折损带给她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损失。这笔账,都在仆固家头上。
可是,她找不出仆固氏的任何过错。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她焉能放过。
宁国公主问道:“那封密信呢?”
葛布小心地掏出,双手递给公主。
宁国公主看罢,微微一笑,脸上的伤疤更显狰狞丑陋。
谋逆之罪,铁证如山,仆固氏,你也有今日!
宁国公主道:“回去告诉你们夫人,请她放心。这件事,于公于私,本宫义不容辞。”
葛布小心翼翼地道:“公主打算怎么办呢?”
宁国公主道:“当然是献呈父皇。”
葛布道:“若是陛下问起,公主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呢?姝夫人的意思,是,这封信,从来就没有到过回纥。您明白吗?”
宁国公主却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问住了。
葛布微笑道:“公主,送这封信的人,名叫陈平,已经死在末将手下。若是陈平忠君爱国,不愿依附叛臣,将这封密信送交深得陛下宠爱的公主殿下,您觉得如何呢?”
宁国公主沉吟道:“有些勉强,不过,也未尝不可。既是你家夫人的意思,想必有些道理,本宫依从就是。”
葛布满意地谦卑地点头。
宁国公主问道:“姝夫人近况如何?”
葛布道:“夫人她深得可汗宠爱,已经怀了身孕。”
宁国公主又问:“王后待她如何?”
葛布道:“听说王后与姝夫人有些不睦。具体情况,小臣也不太明白。”
宁国公主微微冷笑。荣兰,看你还能横行到几时!
葛布躬身:“公主殿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小臣就要回去了。殿下可要带封回书给姝夫人?”
宁国公主道:“你回去后,替本宫问候她。至于书信,就不必了。叫她静待佳音就是了。”
葛布:“诺。”
当晚,宁国公主连夜进宫,将这封谋反的密信,送到了肃宗皇帝的手上。
肃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封信,的确是仆固怀恩的亲笔,他认得。
肃宗颤抖着手,疑惑地问道:“你是如何得到的?”
宁国公主坦然道:“有一个叫陈平的人,想是知道孩儿经常入宫,故此送到孩儿府里,就不知所踪了。”
肃宗叹道:“这个陈平,是个义士,大功于社稷。这封信,若是送到回纥可汗那里,不知会生出多少波折!”
宁国公主问道:“父皇打算怎么处理?”
肃宗拍案而起,怒道:“朕待仆固怀恩不薄,他竟然不思报国,妄图谋逆!传旨,速将仆固氏全族下狱待审!一旦查实,诛其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