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半会儿,楚鸾都会不过神来。
“郡主,有句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么聪明,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和我对着干呢?逞口舌之快,既不能让敌人掉一块肉,还让自己遭罪,何苦呢?”
楚鸾冷笑一声,不与他搭话。
“我当初已经提醒过郡主了,既然是交易,你就得让我满意才行啊。这都过去多久了,我连虎符的影子都没见着啊。”
“谁答应和你做交易了,还不是你自己强买强卖?而且你对我说的就全是实话吗?”楚鸾直视常先生,炽烈的目光仿佛透过他的面具直窥灵魂。“杀害阮清的人当真是杜启源吗!你都没有对我说实话,还想我帮你?”就算说了实话,都不可能帮你。
被楚鸾揭穿,常先生也不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深沉而又痛惜道,“郡主啊,我没告诉你真相也是为了你好。毕竟有些真相背后总是牵扯着很多可怕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杀害你娘的的确是杜启源,但是背后下令的人不是慕容初尧,不过这一切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楚鸾双手攥拳,感受到没有打理的指甲慢慢陷入自己的掌心。
正到紧张时刻,常先生却突然笑了起来,“楚鸾啊楚鸾,你疑心甚重,看似对什么都不信,但正是这样,才什么都会信。”
得知自己被戏弄,饶是楚鸾也恼羞成怒了,“你到底想怎样!”
“郡主,不管你信不信,常某暂时并不想杀你,甚至如果你愿意与常某合作,我还可以保你以后一生荣华。此次抓你来,一是向你讨要不守承诺的利息,二是想再和你谈一笔交易。”
楚鸾也大笑起来,“交易?常先生这样喜怒不定还满口戏言,谁敢和你交易?”
“郡主,杀你放你,不过我一念之间,你可没得选。”
楚鸾刚想说那你杀了我好了。她可不相信他们冒着这么大风险把自己关在这里会真的说杀就杀了。
结果对方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说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不嫌麻烦,郡主你也不怕死,不过常某是一个亡命之徒,来去无牵挂,将来被人报复,死了就死了。可是我听说……郡主有个可爱的女儿。”
珞音?!
楚鸾突然发了疯一般,想要上前与常先生拼命,奈何早已磨破的手腕脚腕,此时又怎能轻易挣脱束缚。
最后也只能嘶吼着,“你敢!”
“郡主你还记得张公子一家吧。”
楚鸾蓦地停下了动作。
“当时在下是真心想救张公子夫妇的,可是郡主宁愿去找自己的仇敌慕容修,也不肯主动与我这个盟友联手。”
这一番话,彻底点醒了楚鸾,那一日断头台,除了官兵和禁卫军,还有一批戴着兔子面具的死士,身手十分熟悉。原来是他的人!
“是你!一切都是你干的!”楚鸾不断回想那日的混乱,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常先生的搅局,她不会自顾不暇,嫣然也不会为救她以身挡箭。是他,都是他!
察觉到楚鸾眼中的杀意和暴戾,常先生很有耐性地向她梳理情况,“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但是你要知道,即便没有我,即便没有慕容修,张生夫妇也不可能活下来。因为我说了,一开始我是真的想救他们。而慕容修,他想杀的人是你!”
常先生此刻竟对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恨意的女子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悯来,“是皇帝想杀他们,是皇帝容不下他们……”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发笑,“不,不是容不下他们,是容不下自己的贪婪和高傲。身为一国之君,面对国库的空虚,他开始贪;但是他放不下作为帝王的尊严,不肯向一个商人伸手,他造了业。”
他反问楚鸾,“你还觉得这样的帝王真的可以长久吗?你还觉得这样的江山不需要易主吗!慕容初尧他靠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夺得了帝王之位,坐上了九五至尊,我!又有何不可?”
楚鸾沉思半晌,给出了答案:“当然不可。贤者上位固然重要,但礼制不可费,登帝者,无外乎三种,起兵反叛、自立为王;禅让;继承。先皇有子嗣,退位诏书上也明明白白写着陛下的名字,你来称帝?岂非造反!”
听到“造反”,常先生再也忍不住了,“你懂什么!你们这些人永远只知道什么狗屁血脉!它是能打胜仗还是能平天下!父皇因为我出身低微,就将本该属于我的太子之位给了皇兄。而我的好皇兄,口口声声说着兄弟情深,却转头将皇位传给他儿子们!”
“兄终弟及,是他答应我的!而且皇位本来就是贤者居之,我拿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常先生质问楚鸾。
“说这么多,你不过是心有不甘而已。”楚鸾毫不留情的嘲讽,“你算什么贤者?亏空国库,滥杀无辜,比起多疑的慕容初尧,你更不该坐上那帝位!”这么多年,雁荣坊靠着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大肆盈利,只为在皇城修暗道,方便有一日直捣皇宫。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多少人死在那暗道之中!那一日,楚鸾和卫离就是踩着他们的尸体逃出去的。
常先生发现楚鸾在激怒自己,他突然止住心里的那些不甘和怨怼,笑了起来,还一边鼓掌道,“说得好啊,说得好!“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帮慕容初尧说话,毕竟他对你们楚家还是很不错的,对吧?”
“可是!”他突然用手指着楚鸾,用最缓慢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犹如用冰寒的尖刀一点点剜着人的心头肉,“你知不知道,那个慕容初尧啊,他有龙阳之好。”
?!楚鸾心惊,她似乎猜到对方会说些什么,不过她还是在固执地自我开解,他骗人的,慕容初尧根本不是那种人,否则根本坐不上皇位;就算有,那能怎样呢?不过是、不过是……
“你不知道吧。我听说当年你娘主动求老国公向皇兄请婚,但是楚旭迟迟没有松口,甚至差点抗旨呢。”
楚鸾双目瞪圆,心一点点在下沉。
“后来,是慕容初尧劝他好久,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你说,这强求来的婚事,它能幸福吗?任何人都劝不动楚旭那个硬石头,就连圣旨也不行,怎么慕容初尧一句话就成了呢?而且,我还听说你出世之后,楚旭就常常在宫中过夜,和太子在宫中秉烛夜谈。”
楚鸾心有所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双唇微微颤抖,眼神迷离,不敢看,不敢听。
常先生却偏要她看,偏要她听。李虞在她身后用双手掌控她的后颈,逼迫她看着常先生讲故事。
“君圣臣贤,羡煞旁人。”
一步步接近故事高潮,楚鸾嗫嚅着“不要说”。
但是根本无人顾及她。
“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一两年吧,楚夫人突然性情大变,整日同夫君争吵,连孩子也不管了。都是交给国公老夫人教养。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
“你撒谎!”楚鸾大喊,“我爹娘是相爱的,他们或许不爱我,但是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这是秀娘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告诉她的,秀娘不会连这个也骗她的。
常先生无情地给她来了最后一“刀”,让她流尽心头血而死,“如果说他们之间真正有那么一点温情,那恐怕也是因为你了。”
短暂的怔愣之后,楚鸾剧烈地挣扎起来,这一次比任何一次还要厉害,李虞无法掌控她,那些锁链也要困不住她,手脚腕最细嫩的皮肤再一次被磨破,她也要问个清楚。
“胡言乱语!你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意。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和陛下之间不是真正的君臣之义!”
“你说的也对,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么懂得他们之间的‘情比金坚’,不过我听说楚夫人出事那日,她本来在府里待的好好的,却心血来潮非要去国公府将你接走,这才碰巧被人所掳。”他特地加重了“碰巧”二字,故意道,“你说她是得知什么消息故意报复还是真的毫不知情啊?”
楚鸾心底生寒,她不得不承认,常先生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感到害怕,她突然很想出去,去找楚旭说清楚,听他们亲口告诉自己,事情不是这样的。她的爹娘明明那么相爱,不然楚旭也不会因为阮清的死迁怒自己,把自己远送江南。
知道这一刻,楚鸾才蓦然发现,比起至亲的疏离,她更害怕他们疏离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父母本不相爱。
常先生看出她的心事,“大发慈悲”道,“怎样?只要你现在愿意与我合作,我可以马上放你出去找楚旭问个清楚,还是说,你已经不敢知道真相了?”
楚鸾心头一震,被人说中了心事。她现在的确没什么勇气面对楚旭,但是她决不能叫人看轻。
“答应吧。”常先生再一次蛊惑道。
楚鸾在疯狂想要知道真相和答应常先生之间犹豫不决。
大概过去了很久,又或许没那么久,楚鸾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常先生,决绝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其实她也本可以先假意答应,然后成与不成全在自己,不过她如今身边还有珞音,她不能犯险,只要她一日未归,府里就会戒备森严,他们要是想去抓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看着如此油盐不进的楚鸾,常先生也没招了,只能继续叫人看着她。不过经此一遭,他不信楚鸾的心境还能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