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对同志开枪。”
陈慕山在长云监狱坐牢的那三年里, 这句话,伴随着张鹏飞那张好像再也开心不起来的脸,不断地在他的脑子里闪现。
四年前的那场山地枪战里, 只有张鹏飞一个同志没有向他开枪,当然, 那也是因为张鹏飞在枪战开始之前就已经被陈慕山放倒了。
之后他带着张鹏飞在枪林弹雨里下山,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他丢进隧道,给张鹏飞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疑团。
谁能忘记救命之恩, 谁不害怕兄弟换命。
在这个大恩如大仇的年代里,陈慕山庆幸, 张鹏飞只是郁闷, 没有抑郁。
好在, 他对英雄之名至今也没有执念, 活到现在, 想起易秋那句:“小玫瑰永远保护陈慕山。”即人生满贯, 如果这次他不幸死了,那就希望易秋不要开口, 让张鹏飞继续郁闷下去, 永远想不通,永远不怀疑,永远困惑挣扎, 但千万不要愧疚, 千万不要崩溃抑郁。
傻人有傻福。
但愿他们之中最后一个有福之人,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替无望之人,勇敢地生活下去, 且一生不遭反噬。
想到这里,陈慕山想抽最后一根烟。
走货前的最后一次搜身在即。
陈慕山站在落霞别墅的背后,绚烂的夕阳把天边烧得如烈焰一般。
陈慕山转过身,望向在夕阳之下的那一片罂粟花海,视野里的一切,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
他想抽最后一根烟,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了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一张白布上。
“来根烟吧。”
他对站在白布后面的张全高声喊道:“哈德门,死人烟。”
对面抛过来一个烟盒,一个打火机。
烟被点燃,烟油化成雾气,游走伤肺。
越是绝望之境,人越希望纵容欲望,暴饮暴食,喝酒抽烟,生死不论。
陈慕山已经足够克制,但这一根烟在他的口腔和胸腔里了结过后,他还是感觉到了,那种最后一次放纵的快意和恨意。
太爽了。
他如是想。
“把你们的东西收拾起来,该出发了。”
头顶传来张全的声音,接着,天上一声炸响,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一连发的烟花冲上云霄,在瑰丽的天空上炸开。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这一场黄昏时的山前焰火。
在辉煌的夕阳之中,它并不灿烂,甚至有一种病态的虚弱感。
很早就有一个说法,在边境上看到白日焰火,不要抬头,因为普通人永远不知道,这是谁在为肮脏的金钱庆贺,又是在为谁点亮黄泉路。
陈慕山抽完最后一口烟,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弯腰捡起自己面前的枪支和装备,在焰火的炸裂声中走向张全。
“手机,可以给我们了吧。”
张全拿起陈慕山的手机,忽然笑了笑,抬起手振臂一投,手机越过陈慕山的头顶砸向了他身后的墙壁,一声碎响,四分五裂。
陈慕山闭上眼睛,“什么意思。”
张全偏头,眉头一挑,“你身上没有货,你不需要这个东西。”
陈慕山回过头,看着碎在地上的手机,忽然想起杨于波的那句话:“疑人有疑人的用法。”
没有陈慕山,出阳山的路不会通,这一批存放已久的鹰箭旗没有办法送上刘成南的运输车,杨于波必须要用陈慕山,必须把设定走货路线和领航的任务都交给他,但在杨于波眼中,他早就是个疑人了,所以疑人到底要怎么用?陈慕山不知道。
走货时间提前,其实问题也不大,这是毒贩常用来切割情报的方法,她之前给到易秋的时间情报,已经给特勤队留足了准备的空间,且一旦进入高山地区,他有的是办法,在青蛇峰上下,那段最危险的地方,拖住这一帮人,帮特勤队争取更多的时间。
可是之后会怎么样呢?他算不到。
他是不是已经把特勤队拖入险境了,他也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只要他活着,他就是杨于波计划中的一个变数,他必须要上山,必须要和这一些人一起,带着货翻过去。
至于另外一个变数,是山那边的易秋。
她会怎么看待他给他的那张路线图,会怎么看待这些连陈慕山自己都无法给出虚实判断的情报。她会如何思考,如何决择,如何与她的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隔空博弈。
她是输还是赢。
这一局的赌注既是千万之巨的毒品,也是特勤队的人命。
时至今日,陈慕山并不想相信易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