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宜纠缠, 天色将暗不暗,气氛欲拒欢迎。
阳台上晾晒的几件内衣迎着晚霞,随风飘动, 阳台上的肥皂被晒得干裂开口, 没有盖子的牙膏膨胀,挤出半截膏体。夕阳余晖照在还没有冷却的铁栏杆上, 温度仍然炙热烫皮。窗外鸟落不下脚, 虫贴不上墙。除了夕阳,无人偷窥。
但陈慕山到底还是不行。
到底还是,做不了一个人。
他光着脚站在那张竹编席子上,拖鞋不知什么时候, 被他踢到了阳台边上, 离他至少有五六米的距离, 他够不到, 于是,就这么一张席子,却硬生生地, 在易秋的面前,给陈慕山圈出一座深牢大狱。
“老子不行。”
他用最狠的自称说了最怂的话。
说不行,就不行。
一时之间, 陈慕山也分辨不清楚, 此刻的他是狼狈多一些,还是可笑多一些。
“哦。”
对面的人, 用最无情的语气说了最善解人意的话。
陈慕山僵硬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他一屁股坐在席子上,盘起脚,用手死劲儿薅了几把头发, 别过脸,看着那只被他踢翻的空碗。空碗晃晃悠悠,比他此刻从容得多。
“易秋,你今天到底咋了。”
易秋也退了一步,重新在床边坐下。
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床边。
中间趴着一条热得吐舌头的狗。
现实给出的注解总是这么恰到好处,既不揶揄谁,又让氛围如此和谐。
易秋看着陈慕山的头顶,“我不开心。”
“不开心你就带着我乱搞啊?”
“我搞什么了?”
“你搞我啊。”
“哦。”
“……”
天被聊死了,而且,是陈慕山自己聊死的,过了很久,他才终于被自己的话蠢得笑出了声。
都这么久了,陈慕山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演得得心应手,骚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情绪稳定,语气到位,逻辑在线。可是易秋一开口,他就崩盘地很彻底,潜意识里那叫“服从”的意识,让他根本没有办法从她的语境里抽离出来。他不知道易秋是刻意还是无意的,但他知道,再跟着她的逻辑说下去,他就要完蛋了。
“易秋,你放过我,我晚上还要上山。”
他一边笑一边说,一边更用力地薅着自己的头发,直到把自己的头顶彻底薅成了一个鸡窝。
易秋靠在铁架床的爬梯边上,看着多少有些喜感的陈慕山。
“你又在装脆弱吗?”
“易秋,我一个男的我会在这种事上装脆弱吗?”
这句话一出口,陈慕山内心的自尊和自卑好像同时找到了一条路,你拥我挤地往外突。他的语速也变得快了起来,他白着一张脸,摊开手,对着易秋剖心剖肺,“我就是不会,我搞不来,我不行,我陈慕山有今天没明天,床下面我可以拿我的命保护你。床上面,我不会,我没学过,我爪子都没剪干净,房间里热水都没有,床单没洗,地没拖,衣服没换,空调没装,易秋……我保护不好你。”
陈慕山一口气说了一段话,情绪激扬,最后却落到一句“我保护不好你。”上。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情绪一下子落了下来,声音也戛然而止。
易秋没有立即说话。
陈慕山僵在那里三秒钟,接着,又被自己蠢笑了,真是要了命了,说了要跳出易秋的语境,他怎么就又傻不溜秋地钻进去了。
就在陈慕山对自己无语的时候,坐在床边的人,却终于弯眉笑出了声,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微微晃动,轻轻地敲着铁质的爬梯。
陈慕山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是不是很好笑。”
易秋问道:“陈慕山,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开心。”
她说完这句话,天边夕阳落到山后面,天光一下子收敛,房间里陡然暗了下来。
风扇还在拼了命的旋转,吹塌了陈慕山头顶的头发,像风里高草一般,从风来的地方切开,倒向两边。
陈慕山这种人,有一头柔软的头发,真的很神奇。
但作为一个人,不割裂,不矛盾,不斗争,就不会有动力,也活不长久。
易秋觉得,陈慕山所有的矛盾都是外化的,看得见的,而他内心简单的,好像只装得下一碗方便面。
“我被你逼成这样,我能有多开心。”
他一脸颓废地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
“易秋。”
“你说。”
“其实你看开一些就好了。”
“怎么看开。”
“比如,你就想,你做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易秋点了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