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人族领袖的调息时间明显更加久了!久到连阿布都已发觉,继而不安!
“色欲”域场破碎之后,雪白的小家伙原本一翅扇飞了黑色圆坠,和从前一样卧在它最喜爱的位置上,用自己的体温静静温暖这位不可或缺之人!
——在懵懂幼稚的心灵里面,这是它唯一主动想做、唯一能够做到的,和“吃饭”、“睡觉”是两码事情,但显然更加重要!
因为它的主人尽管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话就打破了一位极其恐怖存在的域场,内心也从可怕无比的坠没曾经走到过平静,然而在这相对已很安全的时候,主人内心里的波动却不知为何又在掀起,不仅迟迟没有平复,反而骤然剧烈!许多它无法理解的“空洞”又被破开,犹如陷向黑暗的深邃漏口!
就连它都明白,那些“空洞”正是方才那头妖魔砸穿凿透过的地方!本就已经脆弱不堪!如今更加难以弥堵!很多温柔的、和暖的、或清甜或酸涩的东西正在暗暗流逝!
虽然并非是在忘却!因为心海之上风浪更多!
以它这等奇异物种的灵性,如果再长大些,一定能够明白这便叫做“共情”!便是所有人族最为柔软的肋腹之一!
但是现在,它只知道这些“风浪”和“空洞”如与某种隐秘理律相符相合,只需一丝诱发便会超常激烈,就像那道奇妙非常的“自激阵法”!
而“共情”的根基便是“相信”!
——它的主人方才已然相信了那道“色欲”化身的“思念”!所以同样那些思念才会激荡而起!所以它的主人才能在最后时刻清醒过来,才能认真讲出那个“不”字!
任何一位心智足够的人族都能想通这些!前提是这种“激荡”不在自己心里!只消短短几句安慰、断喝或是嘲讽,或许就能打破这种激荡!先前数番凶险之后,饱经世故的两位人族领袖,甚至就连“老黑”都曾做过,尽管并非“噬魂”器灵的本意!
但在这段早已超过两次“吃饭”的漫长时间里,在最后一道迷雾与无尽黑暗的夹缝之间,无人作声!
幽蓝色的胶质从“色欲”起舞之时就已化身蜃龙,庞巨而又残缺的身躯与巍然长衫一同据地而坐,此刻依旧还有触臂或是某块胶质突然黑化,再被迅速切割斩断!
那柄“如意”已须臾不离海大先生的头顶,毫光深绽!火池似的“掌中神国”怀抱前胸,神浆光炎涌泉一般喷吐,浇洒在这位七星梵神身上!而今仍旧没有止歇,仍旧还有白芒黑意在周身上下的裂痕内外激斗!触目惊心!
掌心上被它啄出的伤口早已结痂,主人的神色也已渐渐回归雕塑,可在血契相连的心海彼端,它的主人从来就没有对它封闭过!于是小家伙更加忧心忡忡!
它早已离开满头雪白,两只肉翅努力攀住肩头臂膀,柔软的身体努力贴近主人的左胸,努力想把自己的心跳传递过去!
——在它最为弱小无助的时候,主人便是这样做的!
迷雾附近极为静谧,他们身后的深暗仿佛只是光亮未及的寻常之处,这里没有半点风,迷雾间的徐徐浓淡在它眼里,却似极北冰暴那般可怖!
因为它早已感觉到,还有某些莫名的悸动在它体内惊漾不休,从它进到魔天就已开始!
一些是来自黑暗深处极为遥远的地方,非常微弱,但似乎一直都在接近!
另外一些竟然近在咫尺!在最后这道迷雾之内!它的感觉不会有错!
它也只是无心理会、没空恐惧罢了……
“钰儿,你没事吧?”幽蓝与圣光终于大部收回,神器“璞玉”依旧悬在额顶,海大先生当先走近,神色焦迫!
它的主人连忙点头,唇角甚至挤出一丝微笑,海大先生仔仔细细端详良久,这才放心了些,和声叹道:
“情色如刀,端得厉害!经历越多就越难抛舍!我们两个险些折在这里!幸好钰儿你心意清正!才让‘色欲’老魔吃个大亏!呵呵,那道本源化身应当是‘色欲’老魔处心积虑设下,此番被破便如折手断脚,实力大损!短时间内不足为虑!我们两个不过又多受了点儿伤,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钰儿,你不必担心!”
海大先生望向乾如一,扬声一笑,道:
“如一!怎么样?咱们钰儿很不错吧!哈哈!你我也该硬气点儿了,别教钰儿给比下去!”
长衫似有猎动,威严目光在海大先生面上静静停了数息,这才移了过来,淡淡“嗯”了一声,道:
“走吧,只剩最后一道了!”
“不错!只剩最后一道了!哈哈!看看‘暴怒’那厮有何花样!”海大先生大声笑着,当先向迷雾走去,浑然不似伤重样子!
小家伙依依不舍地又再偎依了会儿,这才遵从命令钻回手链,虽然还有很多东西弄不明白,还有很多忧虑挥之不去,但在这位不可或缺之人面前,它从来都很温顺!
至于那些悸动则仍旧被它封进心底,半点都没泄露!
………………
这道妖魔域场之中也很空旷!没有幻化任何山水外物,甚至都没幻化出天地!
最为醒目的便是半条涡旋隧道,依旧仿佛一座薄片状的“门户”,被这域场阻隔,狭小孔径尽头的模糊白点似乎开始飘摇起来,从他走进域场开始!
朦朦幽光仿佛竭尽全力才能蔓延到这里,微弱得很!域场之中就像凝固住的晨昏分野之境,多走一息就是暗夜!
在薄片“门户”前方,一面巨型黑幡直直插落!黑浓无比的火焰正在熊熊翻滚!
那黑焰燃烧得并不张扬,却比极北洞口之时更见诡异!点点黑火悬液一般自黑幡泄落,落在地上蜿蜒如同蛛网,却很快就蒸腾为黑气,旋即迅速消失,所经之处,似乎就是它们自己把黑气烧的一干二净!
而在黑幡脚下,蛛网正中,只见那具女童似的魔躯盘膝坐地,罥索盘在腰间,黑刃别在肋侧,一对细手拢在身前!
头顶七只发髻披散而开,阴黑的辫发竟然变作密密麻麻的黑色锁链紧紧捆缚全身!深深陷在白皙纤细的肌体之中!
女童身上仅仅披着一张黑紫颜色的东西,似乎是张不知名生物的皮革,上面龟裂遍布,黑焰阴燃之下,皮革上原本不知鳞甲还是毛发之物几乎都被烧尽,只剩下薄薄一层难看的残迹!
手链上悄悄露出两颗“黑曜”,望了望就迅速收回,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他的目光也很难离开眼前魔躯,只见这具娇小躯体几乎大半坦露在外,胸前就像真正的人族幼女,已有微微起伏,一只被皮革遮住,而另外一只连同左胸肌肤一起,竟和那张皮革一样也被烧灼熔化,只见大片狰狞丑陋的疤痕!
而他仔细望去,却发现这位“暴怒大君”身上原来到处都有熔灼疤痕!只是绝大部分都被黑色锁链重重掩盖!
唯有左胸之处最为醒目,似乎故意显露出来!
直到三人逡巡良久,女童这才缓缓抬头,洁白的贝齿依然咬住上唇,满带怒忿的面孔反倒有些模糊,似乎竟有许多张表情重叠在了一起!
而女童的目光同样奇异,似乎也是很多道目光的集合,直直射向他的双眼,竟像一位人族那般透出迷醉、贪恋、怨怼……还有更加深沉的很多情绪,难以分辨!
又过些许,女童才垂头道:
“至善!别来无恙!”
清脆而又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后脑那团黑白之物竟似被重锤砸个正着!竟有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蓦然升腾!
身体猛然一震!他的眼前竟瞬间泛起茫茫无尽的白光!而在白光当中,依稀竟能见到一株非常细幼的小树!
小树是那般孱弱,连无形无质的白光似都承受不起,枝桠与芽叶并没长出多少,顶端却挂着一枚润洁湛湛的果子!
已然熟透!即将蒂落!
“记起来了么?”
女童唇角扯出一丝笑意,声音却如万载寒冰,连那黑焰似乎都被冻住片刻!
“那是你我初见之时,你本来的样子呢!”
晶白与暗红在他眼中蓦然大盛!仿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又似是被某种莫名惊悚的危险迫激出来,却又瞬间消没在乍然涌来的黑暗里!
愈见茫然的一双瞳眸霎时间晕散开了!完全失去了焦点!在两位瞬间惊怒的人族领袖眼中,两条黑浓如墨的锁链不知何时竟已刺入这位少年眼中,幽蓝与圣光竟都浑然不觉,此刻方才现出原形!
无数只幽蓝触臂冲天而起,暴然轰去!庞大的蜃龙躯身转瞬凝缩,紧紧裹住三人,幽蓝之色竟前所未有的浓重欲滴!
“掌中神国”此刻同样凝缩下去,好似一柄裂痕遍体的利刃,向那锁链狠狠切下!
黑幡蓦然横起,便如一面阴森穹盖蔽日遮天!只听幽蓝触臂轰出密集闷响,却如击中的是坚韧无比的败革,徒留无数凹陷!
而那两条浓黑锁链却也诡异如同流水!无论海大先生怎样狂斩,竟然还是断续不绝!
黑幡下面传来一声冷哼,娇小的魔躯若隐若现,依旧盘坐在地,嗤声言道:
“在我休谟的域场里还敢放肆!你们以为还在人间?!”
蜃龙突然破开,巍然长衫一步跨出,竟然踏在黑幡之上!只见那面黑幡骤然塌陷下去,黑焰漫洒,好似万钧峰峦重压而下!
女童双手一扯,竟把身上那张皮革举过头顶!黑幡最陷处已然有了撕裂,踏到皮革却似踩上一面精铁坚盾,薄薄一层皮质皲裂无数,但却丝毫没有碎开!细嫩如同竹枝的双手倚仗那张皮革,竟与巍然长衫开始了角力!
“乾如一!认得这样东西么?”女童冷笑:
“这是黯凰的头皮顶盖!曾经还是皇者龙袍的顶级料材!你们人间只怕早就绝迹了罢!”
话音未落,倏忽间竟有毫芒陡然现出!
“叮叮”脆音犹如泼水一般突兀响起,竟是神器“璞玉”冲到了幡下,狠狠击刺!
可那女童躯身纹丝未动,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锁链盘绕疾旋,却已接挡下所有刺击!堪比人间六星神坛强者的强悍神器夹击之下,竟然毫无收效!
幡下黑链陡然挣张,便如汪洋怒海疯狂大炽!神器“璞玉”瞬间就被抽飞,“如意”端头竟崩出数道缺口!
清脆声音更加冰冷!女童厉声叱道:
“丧家败犬!还敢偷袭?!”
海大先生半句不言,神浆光焰喷吐如同火山,从周身上下每一道裂痕迸发出来,对那两条黑链猛斩不休!神器“璞玉”继续折转突刺,状甚疯狂!
然而幡下黑链却又平复下去,缠在娇小魔躯上只是盘绕抵挡,女童又在冷笑:
“若你二人实力全盛,我倒还得顾忌几分!至于现在!哼!”
纤细双臂陡然就是一弯,距离女童头颅只剩寸许,皮革上发出阵阵牙酸耳颤的喑哑嘶声,有淡淡话语自黑幡上方传来!
“休谟!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何不放手一战?除掉我等,你们魔天岂不高枕无忧?!”
女童仍旧只守不攻,白皙稚嫩的肌体上黑链虬盘,触目惊心的片片疤痕仿佛都在冷笑!都在盯注同一个方向!
“他的人回来了,可是心还没有!”女童冷冷说道:
“我当然先要告诉他,他就是他罢了!”
………………
黑暗早已将他吞噬!仿佛整座天地唯一存在之物,无垠无限!
黑暗之内更加阴森混乱!就像沸腾奔涌的暗黑熔岩!一股股无知无识的黑色流体恣肆冲击!彼此吞并!日渐庞大!在某个限度突破之后,又开始彼此忌惮!
而在他的眼中,忽有一缕光亮透射出来!
这光亮柔和得就像轻纱!但自诞生时起,便注定占据整座黑暗的中央!同样也在成长!
所有的黑暗都无法逼近这团光亮!但又像被吸摄一般,无法去往见不到光亮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黑色流体们纷纷努力避开,它们对于光亮有着发自本能的恐惧,因为不仅是形体,让它们彼此有别的“独特部分”同样会被光亮抹除!
只有最为庞大的那一团没有逃离,反倒竭尽全力靠近光亮,始终留在距离光亮最近之处!
仿佛它早已被光亮撼动了一切!从外到内,每一点微细之处都被深深摄引!
光亮之中只见芽叶轻吐,枝干微抽,竟在渐渐结出一枚“果实”,所有的光亮原来都是出自那枚纯净莹白之物!
他渐渐看得清楚,那枚莹白色的“果实”仅有手掌般大,略显扁平的形身温泽圆润,最中心处带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凹陷,有细嫩的小枝连在凹陷上,枝干随着莹白的壮大被深深坠弯!
不知过了多久,那枚莹白之物微微一震,忽然旋转起来,似有一丝截然不同的“脉动”生发而出!
于是细枝断落,所有枝干纷纷光化,就像胞衣一般依附上去,而那“脉动”在莹白之中载沉载浮,本能地开始拨弄光亮!
于是那团黑色流体同样开始了旋转,连同所有黑暗一起,围绕着这团独一无二的中心!但它显然更加反常!更加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冲动”占据!
——它似乎终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为了更加接近那团光亮,更加接近那丝脉动,它本能地开始攻击其它流体,开始主动吞噬、壮大自身!
能够稳定存在的距离日益缩减,让它更加感到“欣慰”的是,它与那丝脉动之间似乎正在建立某种联系!那丝脉动似乎已经“注意”到了它,随着它的“奔走”微微调整着方向!但还没有其它任何交流!
而在“欣慰”作为一种独立“情绪”生发的同时,那些属于它的独特部分同样也在渐渐清晰,好似距离与“视野”或者感知的关系,它恍然觉到,那丝新生之物大约是在“忌惧”,就像它主动攻击其它流体时的本能警兆!
它于是停了下来,努力学着光亮的样子,把自己化作一团庞大而又均匀的黑纱,也像一面浑圆无漏的面孔,在面对光亮的方向上,它拥裹着,随旋着,努力让自己像光亮一般柔顺,也从所有视角上温柔目注,努力回应,而在更加深暗的外围,它的吞噬与扩张仍旧还在进行!
所有黑色流体都无法逃离光亮所及,这已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某些体量稍小但危险甚重的家伙似乎也已学会了主动吞噬,开始不满它的举动,同样开始觊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