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看来你经历了不少啊。衣食具足且顺风顺水的人鲜少诵读佛经,最多也是去寺庙求平安、求财、求姻缘。”尚先生右手托腮想了片刻,“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很久没有与外界接触,可能现在人们的想法应该又有所不同了吧。”
“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有个远方亲戚家的侄子不到二十岁,刚上大学不到一年便出家。起初他的家人因联系不到他,便四处给亲戚打电话,但人口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报警立案,当时我们都特别着急。过了艰难的三个月,有一日收到一通陌生人的来电,有人说在如一寺看到了与他神似之人,起初我们都觉得是诈骗,因为这几个月里接了无数个电话、短信,无一例外全是骗子。后来还是觉得要过去一趟,只要不被骗钱去看看也无妨。当时我刚好有空就立刻过去了,确实是他,正在用一把宽大的扫帚清理地上的落叶和灰尘,闲适寡欲。后来与他坐下聊了聊,原来他是觉得上学的终点是入社会,而平平无奇的他没有家庭支撑,终究也只能是一颗螺丝钉。而后,你以为自己是颗有用的螺丝钉,殊不知只是那钉子下的垫片,用之则已,不用则弃之。一辈子为别人赚钱,自己却只得每月那几千块钱的养老金吗?人到底是在为谁活呢?为了什么在活呢?最后每个人不都是了了一生,又有何区别呢?他炮语连珠地问了无数个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因为我就是那磨损的垫片,若不是刚好接到这个案子,我也是躺在砧板上的咸鱼。”我插了句嘴。“一个人该有多么绝望,才灌注希望于宗教中。还好人没事,他也是在完成自己的梦想吧。”
“嗯,有佛缘,是好事。”尚先生点了点头。“出家之人的寺庙生活并非想常人所想是逃避现实,他们每天闻鸡起舞,早课、午课和晚课都必须认真去做。吃饭的坐次也颇有讲究,饭前要念《供养咒》,饭后要念《结斋偈》。小乘佛法与大乘佛法所习得的经书也不尽相同,浩如烟海的经书一辈子根本学不完,真要比起来啊,寺庙的生活是极其苦的,一般人是很难坚持下去的。现如今宗教早已没落,沦为各方人士的敛财之法,给你们忠告,还是不要碰的好。若真想了解其中奥义,买本经书读一读啊,就行了。”
“佛不渡穷人,佛不渡没学历的,佛不渡傻子,佛不渡不供养的人,佛不渡。。。”与宗教相关的恶事频频发生,许多人受其毒害之深,我内心的愤恨喷涌而出,再讲下去啊没完没了,罢了罢了。
尚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年已是2222年,先生还经历过晚清时期,这么算来大概也有百岁了吧?”李晏谨慎地发问。
“这么些年来,我倒是从来都没有算过年纪,破罐破摔似的过一天是一天。的确,你是第一个向我问这个问题的,倒是提醒我了。谢谢你,小伙子!”
本来觉得问人家年龄似乎有点不太礼貌,没想到尚先生竟然毫不在意,李晏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微红着脸低头抿紧了双唇。
“容我算算啊。”皱紧眉头,一根根地掐着五指,嘴里碎碎念道。“这么一算,我竟然活了有三百一十八年。天呐,时光真是如流水哇,就在刚才跟你们聊起往夕,仿佛昨日才发生似的,历历在目。”尚先生感叹着。
李晏此时有好多问题想问,一位长生不老之人不仅就在眼前,且容光焕发,实在是太好奇,脑子里全是一百万个为什么。尚先生犹如能读懂他的心思,笑着说,“小伙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容我慢慢道来。”
“在白隐寺呆了一年半载后,有一日傍晚腹部开始隐隐作痛,想着忍忍便好,过了一会疼痛确实有些缓解,本以为和往常一样睡一觉便能恢复。可是没想到接下来的疼痛愈演愈烈,五脏六腑像是被搅在一起而后又从肚子里狂扯了出来,痛苦是无法形容的。那时没钱请大夫更请不起值夜班的,只好忍着痛楚等天明后让朋友通知我的几位哥哥,看能不能想办法让大夫看一看。一夜未眠,我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从儿时到长大再到如今,所有的事情全部在颅内浮现,有悔恨、有懊恼、有苦难、有饥饿、也有幸福、有满足,虽然大半辈子都在困苦中度过,但在白隐寺与志同道合友人们的时光最开心也最快乐,此生也死而无憾了。人死后,这一生做的所有的事会像放电影般一幕幕地在眼前播放着,可能是为了好好复盘,让来生过得更好吧。”
尚先生苦笑了几声,“翌日,几位哥哥带着大夫前来,内心感动不已,再看已是满面泪痕。李大夫进来后把药箱放在地上,为我把脉,而后一语未发便准备带着哥哥们往门外走。我把他们拦住了,有什么情况就当面说吧,我有心理准备。李大夫犹豫了会,看我如此斩钉截铁,便细说脉象,大而散,有表无里,涣漫不收。无统纪无拘束,至数不齐,或来多去少,或去多来少,涣散不收,如杨花散漫之象。听到的人全都痛哭起来,整个屋子瞬间充斥着哀伤,只有我反而会心一笑,还安慰着大家。都说医者仁心,果然不假,大夫完全没有瞧不起我,那次诊断后来也没收一分钱。在得知自己是将死之人后,反而更加轻松愉悦,至少是不用再为衣食住而烦忧了。”
叹了好几口气后继续讲道,“大家哭过后,一位哥哥在我耳边轻语,最近有一艘前往诺亚马里逊的船,船上全是达官贵族,只是去干什么他们没有对外公布。恰好在公告栏上看到在招人,缺一个厨子,想着你在宫里呆过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些人的习性,你的厨艺也是不错的,最后的日子也可以在船上看看风景,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总之有这么个事,去否还是由你自己定夺。哥哥讲话总是很直白,在油嘴滑舌的宫里呆久了,我喜欢他不拐弯抹角的样子。我一听拍着大腿便下定决心去了。他把这些止疼药给我带在路上,旁人问起先不要说,等到船开了一段距离,有人问起再说是治头晕呕吐的,这样就没人会赶你下船了,毕竟没有谁愿意招一个病怏怏的人。哥哥以前试过做渔夫,可一上船便头晕恶心一阵狂吐,下了船便正常了,所以他是知道这些的。”
“你哥哥真好,他要是有钱了肯定会带你的。”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还是被听到了。
“嗯,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我们家不是。”尚先生一脸幸福。“横竖都是死,干脆拼一把,我没坐过船,也没去过其他任何的地方,就当作是人生终末的旅行吧。”
“你也不怕那些富人知道真相后把你丢下海喂鱼?”李晏突然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