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孩子收拾整齐再下楼来与二人照面,这又大不一样了。吃饱了饭,洗干净了身子,又换了衣服,把裤脚袖口扁了,把衣角掖了,整个人都像是剥了两层的茭瓜一样。
陈玉竹看着眼前宛如换了个人一样的小孩儿,很是开心。
“你往后打算怎么过活?”
小小摇了摇头。不知道。
陈玉竹撑着脑袋仔细思考。小小这个年纪没有根基,再练武恐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成就,自己带在身边不合适。可这楚国这块儿她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没有可以托付的地方。
“要不然我领你去济天阁?”
她这秦国龙虎山嫡传的身份,往济天阁送人也是百弊而无一利,但伪装一下,只当是一般乞丐,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小又摇了摇头:“济天阁不要我,就是要了,家里的男人也会把我领回来。”
家里的男人,一个很别扭、很生疏的称呼。
陈玉竹试探地开口:“你父亲?”
小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抬头对上陈玉竹疑惑又有点好奇的目光,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这是个十分司空见惯的故事。他父亲本是个读书人,跟他娘成婚以后,家里一切事务都由他娘操持着。可他这个父亲或许是命里没有官运,总也考不上秀才。后来他娘早早就走了。他父亲这才不得不放弃了念书,在镇子上找了个长工的活儿。一个念书人,干上了力气活。心里不知有多少不如意,整日许多埋怨。
后来稀里糊涂顺势而为,怎么就说了一门亲事。女人自己说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逃难来的,若不是万般无奈,断然不能下嫁。死了娘亲的孩子,父亲续弦,他就有了后娘。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也不全对。他父亲本就对他不好。阿娘走了以后,没续弦的那段时日,对他总也不好,动则打骂。续弦之后,这个后娘对他也很不好,家里不是吃不起饭,只是刻意为难他,叫他吃不饱穿不暖。
再后来,后娘怀了孩子,什么活儿也不干,就都丢给了他。等到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出世,后娘还是不干活,父亲也由着她。父亲也是糊涂了,他以为他一个人干活能养活三个闲人,尤其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其实不能。
家里越发困难,他父亲与后娘就越发为难起他了。他在家不仅要忙许多活,还要时常挨打。
所以他跑去给人家做短工,虽然主人家也有打骂,但比起在家时,要轻松得多。本来做的好好的,苦了些,但能吃饱饭。可后来主人家要霸占人家姑娘,他偷偷报了官。不知道该庆幸主人家势力太小,还是该庆幸大老爷是个好的。没有勾结串通,好歹救下了人家姑娘。这下他可不敢回主人家去,再要找活儿干,可就没人敢要他了。
他就又继续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只有一回,他实在没办法,跪在路边要饭,叫他父亲看见了,他父亲气得发疯。把他抓回家狠狠揍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只能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实在饿得难受就偷偷摸摸地找人少的地儿,求路过的大家公子小姐可怜。就这么过了好几个月,到了现在。
他趁着大雪天出来晃悠,就是想着这天儿人少,能出来的,除了跟他一样万般无奈的人,也就只有那些闲情雅致的富家子弟。他方才遇见陈玉竹唐墨两人的时候,觉着是个乞讨的好对象。可不知怎么的,看他两个笑闹着那样开心,他就没法开口,只想赶紧走开。幸好这个姐姐心好,主动叫住他,给他饭吃。
听他说完,陈玉竹忍不住叹气。可更无奈。再不愿认,他一个有爹的孩子,莫说是她,就是楚国的官府,也没法插手。
陈玉竹把撑着脑袋的手从左手换成右手,又从右手换上左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小小看着这个为自己烦恼的姐姐,觉得有些好笑。
“不要紧的,总能过的。”
陈玉竹对此很是不满,这般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里能过得下去?
“总不能因为他生你养你,你就任他如何欺负吧?依律也该有些法子才是。”
小小摇了摇头。他识字不多,自然不懂律法,但私心里觉得,哪里会有律例会拦着当爹的打骂儿子呢?
“那也是没办法,他生我养我,再多不是,我也合该受着的。”
陈玉竹不高兴地蹙起眉头:“哪里的话!那做爹娘的还能打杀儿女不成?”
小小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