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这般浑浑噩噩地活着,倒不如叫他打杀了痛快。小小心想。他不是没想过投河觅井来得痛快,可他又胆小又怕疼,到底是没有那个勇气。
陈玉竹叫他这态度闹得有些烦躁,小丫头倔脾气上来了:一定不能再叫小小这么任人欺负,哪怕是他生身父亲也不成!
“糖稀,你先前跟那个谁混得那样熟,有没有什么法子?”
往常三五天才换一个称呼,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这一日就换了这么些个外号了。
唐墨对她的称呼实在没有精力去管了,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我记得楚国也有律例,若是儿女未及成人,可以讼不慈,断绝父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小小大为震惊,怎么还有这样的律例,儿女居然可以诉讼父母?
唐墨点了点头:“按律,除去十罪以外,子讼父,以不孝论。杖八十,流三千里。但有一节,若子不满二十、女不满十五,讼不慈罪属实,则不必流三千里,于济天阁服劳役五年。”
在济天阁服劳役五年,没有工钱,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就比打仗好些。但对于本就想往济天阁去却因为生父而不得如愿的小小来说,却是个好法子。
自文王建国,武王封邦,至今已有两千岁,未有子讼父不慈者。小小怎么也想不到,他生活的这片土地,居然可以容忍这样忤逆到几乎断绝人伦的事情。
唐墨没再说话,透过漫天大雪,眼神仿佛要穿过千百里,回想着自己与那位世子相处时的点滴。这讼不慈役五岁的律例就是那位世子推行的。那位世子曾经在与他聊天的时候直言不讳,若不是畏惧天下人悠悠众口实在难反,他连这役五岁的处罚都不想要,干脆不处罚算了!
他说:天地君亲师,自古如此。
世子答:父不慈,子奔他乡,圣人有言。
小小的话打断出神的唐墨:“那我该如何做?”
陈玉竹给他泼了盆冷水:“你可要想好,子讼父,天下千年未有之大不孝。就算楚国如今有律例,但明文律法要想落实,何其之难。”
打断想要说些什么的小小,陈玉竹继续说:“我可以帮你,想打赢官司不难,可难的是天下人悠悠众口。若是叫旁人知道你的作为,天下人该如何看你?与你日夜相处同工同住的人该如何看你?众口铄金,到时候,就是不刻意刁难你,流言蜚语,也能伤你。”
小家伙眼神很坚定:“风言风语我也受过许多了。只要能自己做活赚一顿饱饭吃,我要去告官!”
既然小小心下决定,陈玉竹就没有阻拦的必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着他的心绪。
要告官,也要等雪停了,风止了才好上县衙。
这大雪下得急,收得也急,陈玉竹一行另开了一间房,留小小住了一夜,第二日又紧着下了一日的好雪,等入夜时分,已经收得尽了。虽然路上积了不少雪,但明日若是强行往县衙赶,也不是不行的。
“怎么,睡不着?”
二更时候,独自占了一间房的小小躺在床上迟迟难以入睡,却听见窗台边传来陈玉竹的声音。
这姑娘,许是顾及冬日风紧天寒,没有像那画本子里的那样倚靠在窗台,而是倚靠着窗户边儿的墙,在黑暗里出声询问。
“嗯。”小小沉沉答了一声。睡不着,又紧张,又期盼,又害怕,又兴奋,小小的身子里揣着这么些事,自然是睡不着的。
陈玉竹很乐意摆出大人的架势:“不要紧,还有我呢。定然不会让你叫人欺负了去。”
小小透过黑暗的房间,直直地看着这个才刚认识两天的姐姐,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倘有一日有幸能报偿这份恩情,就是粉骨碎身,也在所不惜。
转眼天明,路上满是积雪,一行四人赶往县衙,递上状纸,咚咚咚鼓响,三班衙役站下,曲阳县令一声惊堂木:带原告!
李岳引一行人上了公堂,小小纳头便拜,口尊青天大老爷。李岳三人也躬身行礼。
曲阳县令名叫南安,字长安。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发际线起得老高,看着有点滑稽。人如其名,在县令的位子上坐了两届,无功无过,就这么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南县令一打眼就认出了跪着的小小正是当初状告人家强抢民女的孩子,当时自己还自掏腰包给了他一两银子以示褒奖。这会儿却没有先管这孩子,而是瞧着小小身后站着得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