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郎,初尝情滋味,还来不及细细体味其中的百转千回,缠绵悱恻,转瞬就落得满目荒凉,繁花落尽的凄凉境地。
他抱着她渐渐冰冷的尸身,默默坐在谷口的红枫树下,整整枯坐了一整夜。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他抱着她,都说了什么,想了什么。
天亮之后,他亲手将她葬在了幽山脚下。徒手一点一点挖开泥土,望着她恬静安然的容颜沉睡其中,他再一次为她吹奏起那首凤凰于飞,一遍又一遍,直到眼中的最后一滴热泪也流尽了。
山间的晨风扑在身上,萧瑟侵骨,寒彻心扉。他扬手折断手中的竹箫,连同那两截血迹斑斑的竹箫,和她当日相赠的那枚同心结剑穗,一并掩入黄土。在那一刻,他似乎连自己也一同葬入了坟墓,活着的,只剩一副失去灵魂的枯骨。
鬼谷众人起床后,很快就发现项子骞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鬼谷真人亲手炼制的九转无极丹。服下此丹,可激发人五脏六腑的尽数气机,令人内力瞬间暴增,十倍不止。
可如此捷径也只能维持短短三个月,时间一到,不但会五脏俱衰,内力尽失,甚至连寿元也会耗尽,命不久矣。
鬼谷真人瞧了一眼谷口的血迹,掐指一算,捻须长长叹了口气,跟身边弟子交代了一句,便转身飘然离去。
项子骞不辞而别,悄然出了幽山,直奔玉山派而去。一个月之后,玉山派一夜之间被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之后接连又有数个门派被血洗,直到鬼谷真人寻到项子骞,将他迷晕之后带回鬼谷。此时他体内的九转无极丹还剩一个月的药效,五脏的气机已被激发到极致,表面看上去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实则却早已五脏俱衰,寿元大损。
鬼谷真人虽然早已超然物外,不滞于情,可毕竟师徒多年,情逾骨肉,见他小小年纪就受此情执之苦,被满腔仇恨所缚,不惜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心下终是不忍。他为项子骞化去体内的九转无极丹,又用此丹入药,半年之后,终于令他复原如初。
项子骞恢复了自己巅峰时的全部内力,跪在鬼谷真人面前,向他磕头认错,可当日整个江湖对尹素雪赶尽杀绝,他只要还剩一口气,也要血洗整个江湖,让他们血债血偿!
仇恨彻底侵蚀了一颗挚诚的赤子之心,鬼谷真人见他执迷不悟,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他若能回答上来,便放他出山,由着他血洗江湖。
“徒儿,你屠尽数个门派,鸡犬不留,为师问你,你是否能保证,这其中,无一个无辜之人?”
项子骞一怔,仔细回想他踏着脚下的血迹,杀红了眼的一幕一幕。那些人中,会有无辜之人吗?可会连一个都没有吗?
他一时语塞,只直直的望着鬼谷真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鬼谷真人瞧着他脸上的神色,淡淡提点道:“或许整个江湖,都沾染了尹素雪的鲜血。可却不是江湖中的每一个人都沾染过。为师教导你性命关天,医者仁心,如今你一念恨意,就挥下屠刀,徒儿,你的医术是用来救人?还是杀人?”
他微微低下了头,可随即又不甘的问道:“可是他们自恃名门正派,却恃强凌弱,对一个弱女子赶尽杀绝!师傅,我为素雪报仇,这样的门派,不该杀吗?”
“在你心里,仇恨的是整个江湖?江湖中的每一个门派?还是门派中的每一个人?”
项子骞凝神认真想了想,却只觉得心乱如麻,想不分明。
鬼谷真人继续说道:“若你恨的是江湖,鬼谷亦在江湖。若你仇恨每一个门派,鬼谷亦是门派之一。若你仇恨门派中的每一个人,你我亦是其中之一。徒儿,你血洗江湖,可是要连鬼谷一同屠尽?”
项子骞脑中轰然一响,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有什么东西浮上来,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你屠戮数个门派,手上血债累累。他日有人寻仇,也必当屠尽鬼谷上下,才算血债血偿,徒儿,你还不醒悟吗?”
项子骞心头一凛,仿佛浑身最后一丝力气被抽走,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徒儿铸下大错,连累师门,请师傅责罚!”
“你错在何处?”
他起身望着鬼谷真人,懊恼的说道:“徒儿不该因一己仇恨,累及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