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站着云川,又不仅仅只有云川,主位上还坐着一人。
今日云川显然是饮过酒了的,面色红润,可是眉眼间的焦虑却是遮掩不住的,夹杂着几丝的疲倦。
作夜的事儿看来不仅只有云乐未眠,不过云川也是辛苦,不仅要应付云舒,今日还要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身上暗红色的袍子还没有来得及换,现在也只是恭敬的立在一边,似是有求于人,也的确是有求于人。
翰林院早就被上清司洗礼过了,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年老老翁立在空无一人的学堂中。
他穿着长袍,端端正正的坐在案牍前,大有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意味。
鸟鸣喈喈,一队整齐的脚步声打破难得的寂静,将翰林太傅围了个严严实实。
四下依旧寂寥,甚至有一刻的呼吸都停滞了,翰林太傅依旧安然养神,苍老的手稳稳的落在膝前。
穿堂风过,夹杂着新春泥土的气息,太傅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酝酿了许久的情绪被蒸发,有些怅然若失。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正缓缓的靠近,似有预感,随着真真压抑的脚步声,太傅抬起了自己的眸子
沈酒卿穿着一身紫色直缀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他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傅,四目相对,像是隔着理不清的浓雾。
太傅年老,风骨依存,他轻哼一声,“先皇在世之时赐你为王,望着你日后辅佐新帝,可你却祸乱朝政,辜负先皇厚爱,沈酒卿,你当真不怕遭报应么?!”
对于太傅的质问,沈酒卿只是轻轻的笑了笑,“如果真的有报应的话,那么我也活不到今天了,不过看样子我要走在太傅你后面,你说,这是报应么?”
“天不佑我朝,竟是滋养了你这样一批毒虫!”
沈酒卿又是一笑,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似是认同,似是自言自语。
“是啊,我就是毒虫,那太傅又是什么呢?”
他的眸子有些寒意,带着些杀气,“我祸乱朝纲,那么太傅作为先皇钦点的太傅,又教给我们陛下些什么呢?”
他又走进了一步,“你教他仁爱,你教他善解人意,你教他为君之道。不仅如此,你教他弑父,以下犯上,你教他篡位夺权,你对于先帝而言又是什么?”
他最后的一句话说的话格外的轻,似乎是要消融在了风里,却是让眼前的太傅浑身一震。
太傅惶恐不安的抬起头来,指着沈酒卿的鼻子便是叫骂,“胡说!你你,你!”
“怎么?一时气急败坏说不话来了么?”
沈酒卿挥挥袖子转过身去,望着窗外长空沉吟片刻,“先皇信任你,让你伴读东宫,可你教唆太子弑父弑君,这可是大罪。”
太傅敛眸,他直勾勾的看着沈酒卿的背后,眼神毒辣得像是阴暗中爬行的毒舌,吐着信子。
“陛下已经登基,先皇驾崩,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你现在说出来又有谁信?”
沈酒卿眯了眯眼,“宫变前一夜我见过先皇了,先皇已经写好了圣旨,传位太子。”
太傅凝眉,打断了沈酒卿,“不可能!先皇当时明明有废除太子之意,又怎么会传位太子?”
沈酒卿低下了头,像是对着自己说的,又像是透过太傅对着旁人说的,“你看啊,总有人打着忠心的名义行伤害朝纲的事儿……”
“拿下。”
一锤定音,上清司的人当即将太傅捉拿,太傅挣扎了一番,语气依旧平稳。
“杀便是杀了,能让陛下看清你的狼子野心,值了!”
“可是你信奉的陛下不能拯救你,你说我能不能像当年的太子一样,一夜之间变化风云?”
“你敢!沈酒卿,你可犯的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似乎是觉得讽刺,沈酒卿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了起来,“株连九族?那就让我们的陛下下地狱去株连九族吧。”
当今沈姓皇族不过两人,一是当今的陛下,二便是沈酒卿了。
当初沈酒卿的九族就是被沈隋屠杀殆尽的,就连宫中年岁不满五岁的小皇子也难逃一劫。
若不是当时的沈酒卿还在外征战,且手握重兵,怕也早就做了沈隋的刀下亡魂。
宫变前一夜他提前回宫,尚未走漏消息,原是先皇密召,谁知第二日便传来了先皇驾崩的消息。
他至今还记得皇庭之中尸横遍野,沈隋提着滴血的利刃端坐龙椅,在惊慌失措的沈酒卿跟前唤了声皇叔。
他说皇叔,你是要效忠新皇,还是要随先帝而去?
过往的思绪快速的在脑海中闪过,沈酒卿收敛了滔天的怒意,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先皇在天上看着我呢,我首先便是送你去陪他。”
正当上清司押着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沈酒卿忽然又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对了,听说太傅格外在意翰林院里的两个弟子,大有将其培养成陛下的左膀右臂,你猜,我抓了那么多文人儒士,一日杀一个,几日才能杀掉你的宝贝弟子?”
“沈酒卿,你混账!沈酒卿!你不得好死——”
叫骂声很快便是停止了,像是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声线被拉长然后突然消失。
息烛悄无声息的出现,“殿下。”
“嗯?”
息烛的脸色算不上好看,“文书在首辅大人的手中。”
沈酒卿眼眸微转,半晌的沉默。
文书上尽是朝中联合反抗沈酒卿的大臣姓名,若是落在别人的手中,怎么说都是一个麻烦。
“朝廷瞬息万变,想必首辅总会先来见本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