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干什么的?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事?不管怎么样,人是自己找的,只好听天由命。我母亲暗暗担心。
我母亲还不知道一件事:家里有一把德国造手枪,1粒子弹。
从老家带来的两斤重的小棉被改成褥子,下面铺的是草垫,两条薄薄的旧棉被,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寒风,小屋里像是冰窖。和这个小院里的各家一样,没有火炉取暖。早晨倒尿盆,得敲破里面的一层厚冰。
婚后第一次回娘家,我父亲买了点心和酒,岳父为女婿摆上火锅,气氛很温馨。小女儿见了父母很委屈,说了婚后的日子挨饿受冻,忍不住哭了。她出嫁时几乎没有任何嫁妆,这么做也是想得到娘家的帮助。她还坚持认为,她和三个姐姐都理所当然地应该获得一些家产,虽然没在父母面前说出来。
她是正确的,遗憾的是先进思想过于超前,超越了时代。
父母无动于衷,或者说是爱莫能助,因为这个家是儿子的,儿子在给他们养老。唐二叔听老闺女说话,像是在听别人家的事。
我舅舅彰显出富人的高傲和脾气,怒形于色,骂骂咧咧,公然抗拒父亲的要求,不肯和穷妹夫喝酒。我母亲发现自己做错了事,要求丈夫立即和自己回家,这令唐二叔十分尴尬。我父亲还是留下来,让岳父不失面子。行前,我母亲说,我知道了,这个家是他的,我以后不用来了,除非爸妈有事。
6年以后,我母亲再次看望父母,我舅舅已经不是富人,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我母亲的心情非常好,说共产党和毛主席是穷人的大救星。唐二叔很受感动,完全赞同。这是后话。
1945年春节将至,胡子又一次光临唐二叔家。这次是在上午来的,是国民党的残兵,特别凶狠,而且没带来鸡,带的是机关枪。我舅舅审时度势,交出全部钞票和现大洋。
我母亲又遇怪事——中午,我父亲带回来五六斤猪肉,天黑后出去,拿回来一小袋白面,都是挣来的,我母亲只有表示认同。实际上,党组织给我父亲15斤肉,3斤面。听说别的同志没有这么多,我父亲不肯全部接受,受到上级党组织表扬。
日本侵略者禁止中国人吃大米白面,违犯者被罚做苦役,所以只能夜里运作。我母亲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的男人有如此本领,但白面也是新麦子刚碾成的。既然想不出来路,索性不想,心里祈祷丈夫不要出事。
日本人不准中国人吃大米白面,有一个例外——可以吃日本人吃剩的大米白面。马路对面是日本人住宅区,这边的中国人不准越过马路中心线,违犯者被抓走做苦役,马路中心有日本人巡逻。
最初,日本的家庭主妇做好饭菜后,把估计吃不完的那部分饭菜用食盒包好,放在窗台上,结伙到马路对面,当面告诉中国的家庭主妇,可以过去取这些饭菜,不会被巡捕阻拦。饭菜不是吃剩的,是在饭前分出来的,卫生没问题。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她们可以把饭菜做多,但绝不可以做少了,因为日本男人不能容忍自己吃不饱,每顿都要撑到肚圆。中国家庭主妇们表示感谢,说以后不必麻烦,我们不需要。
每天都有多余的饭菜,馊了以后扔掉,马路对面从未有中国人过去取食,这种情况持续到1945年。
猪肉和白面包了顿饺子,送给邻居们一些,春节仍然是在忍饥受冻中度过的,但是我父母和大家一样,心气很高,越过越有劲儿,因为他们有了希望。每天都有人买报纸,大家晚上聚在一起,有文化的人给大家读报,大家一致认为小日本快不行了,八路军快打过来了。
春节后的一天早上,我父亲说今天去师傅那里看看,如果没事就去拉洋车。下午,我母亲买了点棒子面回来,看见一个警察进了院子。
这里从来没来过警察。这时院里没男人,我母亲有些害怕,大声喊道:你要找谁?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那警察不理,直奔我父母的家,开门。我母亲大喊道:那是我家,你不能进去!你想干什么?几家邻居闻声从家里出来。
警察回过头,笑了。
我母亲大惊失色:你怎么成了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