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一小袋白薯面,拎着家伙出去谋生,好几天没露面。那时候,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很难维持生计,这也真难为他老人家了。
白薯面吃完了,大刀还在外面经营。三伏天,姐姐拉着妹妹出去找爹。
爹不难找,就在官道上。顶着毒日头,走几里地,官道上围着一大群人,爹就在核心。
大刀在地上躺着,爹在刀旁躺着,赤裸的后背紧贴在土路上,像是在完成烧烤。
这是姐妹俩第一次看见爹的演出,也是最后一次。她拉着妹妹就走,回家后两人抱在一起哭。
傍晚,他回来了,满身酒气,扔下一袋白面,掉头就走,这一去就是永别。
几天后,他的无头尸体出现在街上。官府验明正身,通知家人收尸。官府的人说,找他的头要花钱,而且不保证能找到。他的妹夫拿不出找头钱,在乡亲们帮助下挖个坑把无头大舅哥埋了。
满是血迹的豪华大刀被官府没收。
什么是乱世?这就是乱世。
这件事发生在195年,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丧钟即将敲响。这时乃至以后的4年是中国漫漫长夜最黑暗的时刻,也是黎明前的时刻。
姐姐6岁,妹妹3岁,小姐俩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姑姑把她俩接回家,说你俩先在我这里住些日子。她已和几家亲戚商量好,小姐俩轮流在各家住,好歹养活她俩几年,长大就好了。
几家的情况差不多,都是穷得叮当响。一家只能住几天,管不起饭。夏天是一年中比较好过的时候,地里有野菜,树上有树叶,和白薯面一起煮成糊糊,搁点盐,这就是饭。问题是,谁家都没有多出来的白薯面。
乡亲们纷纷施以援手,不知不觉地熬到了秋天。乡亲们不再上门——他们已经尽力了。
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经受了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苦难,这苦难是令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众多民族匪夷所思的大灾难。
6岁的姐姐清楚地看清了现实,认识到人生的路只能靠自己走。她带着妹妹回家,拎一个瓦罐,拿两个碗,拉着妹妹去要饭。
邻近的村子走遍了,县城里走遍了。在酷暑,在寒冬,在沙土地上,小姐妹犹如顽强的小草,活着,生长着。
只有一种人家她没去敲门,那就是财主家。财主恨要饭的,会放出恶狗咬人。
什么是阶级仇恨?这就是阶级仇恨。
亲戚和乡亲们没忘记她们,关照她们长大。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祖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