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是巧合吗,就在两天前,他与她还坐在这节车厢里回忆过往。
分裂体的存在,拔高了人与人之间产生交集的概率。或许他不会再与戚芙尔有任何来往,但罗烟和戚芙尔总会有再见的那天。
“我看你的脑子才烧坏了,几个月前报纸上就刊登过,勃宁城毁于鸦灾,连带城里几十万人染上瘟疫,全死里面……”
一路上,时常发生这样的争吵,最后连两个孩子都加入了这场口舌之争,两个孩子大声叫嚷着那座城是莫名其妙消失了,而非遭遇鸦灾什么的,将发生在集安城的事套在勃宁上。
但他们的父母并不理会他们,却嫌他们因得不到关注而越发尖锐的声音吵闹,用巴掌的威胁让他们闭了嘴。
起初这种争执碍于他这个外人,还时有收敛,往往吵上一段忽然想起他的存在,眼神示意间,声音逐渐低微。不过后来就不甚在意他了。
如此想来,在人之间产生了什么悄无声息的变化也不一定。这一影响,干扰了灰度的自然沉降和溶解,导致情绪异常活跃。人们固执己见,在争论中不肯忍让分毫,面对弱小者,以权威使之屈服;而面对旗鼓相当的人时,却渴望战胜对手,得到一种优越感。
如今人凭空产生,喧嚣也只会越来越重,庞大的人流加重了情绪的轻浮,倒让世界显得冗余了。
有关勃宁的争执不休,行车的路线却从始至终不曾变过。话语没能战胜男人的固执,他必须去勃宁,即便不在那定居,仅仅为了驳倒她的谣言,也非去不可。
两天,三天,一如几天前,一路上,他们罕见地没有遇见任何人,毕竟是两城的交通要道,按理说,无论多么偏僻的地方,又不是什么极端天气,不至于没有一丝人烟。
而且,路两旁覆盖在树梢上的白色污渍是什么?被白迹沾染的树也呈现枯死状态,因为坐在马车上,起初那些东西也大多集中在树的顶部,他一时难以辨认。
随着马车的逐步前进,白迹的范围越来越广,越来越密集,乃至道路上都有少量散落。
竟然是某种禽类的粪便!罗烟坐在马车里,伸出头来张望,但见眼前广阔的天地,竟是一片斑驳,阴暗的天空致使人间丧失色彩,那些白块儿有如肮脏的盐粒,胡乱地从上向下洒落,落到树枝落到地面,结成硬块融入地面,让他们的行程体验变得异常难受。
成对列的四匹马,每向勃宁行进一步,天地间的斑驳便会加重一份,铺天盖地垂落的白迹仿佛一碗浓汤从天际倾撒,浇淋在这片天地,越来越稀少的灰褐色泥土似乎在预示着,他们即将步入一处来异界的深渊。
在那片永远黑暗的深渊中,盘踞着一座破败的死寂之城,城内或许还有生命,但绝大多数都是从死物中汲取能量的腐生生物,人已然从中绝迹,不,又或许会剩一个人。
在那座没有同类的城市里,他整日恍若幽灵般无望游荡,从废墟中翻找着过往的痕迹,从中找寻着人类有关文明的记忆,找寻不存在的同类,找寻自我……
就当他们为那片纯白天空所震撼时,马车越过一处山丘后,那座纯白之城就那样突兀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那时那般孤寂地坐落着,那已然破碎的城墙内,已然破碎殆尽的生命气息。
没有人在此刻发出任何声音,即便是向来喧嚣的孩童,他们都在祭奠!
这一刻,罗烟的思维骤然如雪般融化,至今仍躺在厄弥迦医院内的罗德,坐在窗前神色阴暗的卓文,树化的戚芙尔,这些画面有如冰雪消融后滴下的水滴,一直汇聚到最下层,缓缓积成一个小谭,小谭寒水里的面孔,则是他自己。
勃宁!!!
他该拿什么拯救……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