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是……
感觉就像即将走出这个地方，但是突然折返往回走了。
又过了半晌，他们竟然回到了那个村庄。村长和村里的人就像知道他们会回来一样，面色平静毫不吃惊，魏子道只是刚开口，村长就同意了他再次借住的请求。
“还和上次一样，你们住在村尾那个院子里吧，正好被褥英婆也都还没收拾。晚饭我会让英婆去叫你们。好好住着吧，别在离开了。”
离开村长家的时候，李安回头看了一眼村长家，说：“我觉得村长也试着离开过，他的情绪太平静了，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晚饭时，英婆来敲门。
李安打开门，三人刚出门，英婆慢慢地说：“不急。”
李安看到她手里拿着三个编织繁复的绳结，白色的。她说：“这个东西你们一人拿一个，如果晚上要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上，带着它可以保平安。”
第一次听说白色绳结保平安的。而且三人也是头一回见有人拿白绳编织绳结。
“谢谢英婆，很好看。”李安违心地说，把白色小绳结系在腰间，他感觉如果把颜色换成红色一定会很好看。
魏子道和裴倾也学他系在腰间。
“年轻人系上这绳结果真不一样，不像我这个老太婆……”
英婆说话缓慢身子佝偻，走起路却不比他们三个慢，这个村子其实也不算小，可英婆说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到了村长家。
哦，英婆带着他们绕过了村长家。
到了村长家前面不远的一处空地上。现在那儿已经摆满了桌子板凳，人群涌动，估计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各家各户都把家里的桌子椅子搬来，拼接成一条“s”形的长龙，今天仿佛是什么重要的节日，人们都在欢呼，目光热切，不时地看向某个方向，等待着什么。
李安：“英婆人呢？这些人这是准备看什么……”
魏子道拉了他一把，另一只手拽住裴倾：“咱们去最末的三个座位，我也不清楚，一会儿看看随机应变。”
三个打算低调的人悄悄跑到末尾落座。和满是期待的村民们不同，他们只想来走个过场，混过去。因为高手都不需要吃东西……尤其是来历不明的东西。
突然地，村民们全部闭上嘴巴。
原来是村长踱步来了。
“诶？”村长在人群里看了好久，才发现不起眼的李安三人，“怎么能让客人坐在最后呢？谁排的座位？村里什么时候开始冷待客人了？”
“……咳。”
“都来前排坐！”
李安：“……”村长手指的位置，紧临村长。
真的，如果村里有冷待客人的规矩就好了。
三人硬着头皮坐在前排，完全无法想象一会儿上了菜，村长会让他们品尝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们坐下后没过多久，村里的年轻人手端餐盘来了，盘子是深灰色的，他们陆续从村长家里走出来。
第一道菜李安他们很熟悉，是红莲藕。
第二道菜，切片红莲藕。
第三道菜，辣椒爆炒红莲藕。
李安：“……”
魏子道和裴倾也一言难尽。
再是神赐予的食物也不至于顿顿吃吧，难道就吃不腻歪嘛？
李安琢磨这村子干脆改叫红莲村得了。
“村里三年才有这么一次，三位赶得巧，一定要多吃一些，过了今晚再想吃也吃不到了。”
他们乐意吃不到。
裴倾心里有无数话想表达，奈何说不出话，急了，干脆率先夹了一块红莲藕用力咀嚼。
“好，真像我们红莲村的人！”村长赞说。
李安捂脸：“还真叫红莲村。”
魏子道听到他小声嘀咕，问：“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让你多吃一点。”
几人勉强都吃了几块。
眼前转眼就多出了几个空盘。不过很显然啊，不是他们吃完的。
那些村民争抢着吃这些东西。李安无法理解这种……狂热的状态。那些村民明明嘴巴都要被食物撑破了，还在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
魏子道手中的筷子在盘子里转了一圈，没人注意到他，于是他夹了一团空气回来，假装是块莲藕，吃了。
但愿，这场盛大的晚餐就这样被他们糊弄过去吧！
然而村长并不，村长见村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刷刷落在村长身上，等着村长说出那句话——
“还有最后一道菜！大家都等急了吧？”
“莲子！”有人难以抑制地吼了出声，更有的人干脆直接跪倒于地，朝天地跪拜，敬神明。
村长离开了，他亲自去端那所谓的莲子。
“不知道这次的红莲子有多少，一定要够分啊！”
李安心想莲藕都要那么多，莲子还能少了？
不过他们仨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面对状态诡异的村民，他也不想开口。
“听说吃的莲子越多，和神之间的联系就越强，得到神的眷顾就越多！”
李安感觉吃了莲子会不会和神有精神联系是个未知，不过会变傻估计是肯定的，那几个叫嚷声最大的村民肯定没少吃过莲子。
看这不……李安感觉他们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傻子。
村长环抱着一个木盆来了，出于习惯，李安先朝盆里张望了一眼，看到血红红的一片。
妈的他就知道。
村长把木盆举过头顶，双膝缓缓跪下去，砰地一声闷响在变得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哗哗！
拖拽板凳的声音过后，双膝落地的闷响声此起彼伏，李安一回头，难以置信地发现所有的村民都跪了！
有人拉了他一把，是裴倾，另一边的魏子道机灵，已经跟着跪下：“李安你别愣了，赶紧随便跪跪，他们这是敬神呢！”
“我们都是被神选中的人，我们应当感到自豪。”村长缓慢地说。
他闭上眼睛，随后又睁开，虔诚地仰望天空：“神对我们仁慈而又严苛，我们在被神偏爱的同时也会经历漫长的磨难，但那些磨难只是神为了祛除我们不好的一面，而费心设置的一个考核。”
“神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村长说。“今天就让我们吃下神赐的红莲子，让神的祝福在每个人心口盛开！”
“让神的祝福在心口盛开！”
“让神的祝福在心口盛开！李安喊一句？”李安不晓得魏子道为什么心这么大……
村民们喊完口号，俯身磕头，敬完神明后他们全都起身，这套程序过后他们就可以享用红莲子了。
李安这才发现村长手中看似很大的木盆里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那血红红的东西只装了不到整个木盆的三分之一。
似乎不太够分？
那么他们这种外来者就一定没份了。
村长：“村里几百年来不曾冷待客人，也算是有以礼待客的传统，所以前九颗红莲子就给这几位客人，怎么样？”
李安真是措手不及。而且竟然也没有一个村民反对。
“一会儿悄悄把莲子放兜里，千万别吃。”
最后每个人都分到了三枚红莲子。
谁也没有料到，村长最后竟然还来问他们莲子吃了吗。
三人：“……”
李安说：“吃了。”总不能说没吃吧。
“吃了之后，你……”村长整理措辞，“你有没有什么奇妙的感觉？”
李安又没料到，他还会追问，他们三个都没吃那东西，李安只能临场发挥自己胡编乱造的特长：“咳，肯定有啊。刚吃下去的时候感觉有一股暖气在腹部一直游，过了一分钟，这股暖气向上游到头部，我的精神世界像是被这股暖气扩大了，能通过脑子看到很远的地方……”
魏子道恨不能把李安捅个窟窿！
这小子形容的太细致了，他悄悄掐这小子，他沉浸在胡编乱造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完了。
村长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来他不是识破了李安的谎言，就是信了。
哪一个都不是好事儿。
村长嘴唇颤抖：“你刚才说，你刚才说什么精神世界……精神世界像是被扩大了，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能不能再形容的具体一点？”
李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扭头对上魏子道麻木的目光：“……”
“不能，那种感觉就像流星一闪而过啊村长。”
“我这还有一颗红莲子。”
李安惊了，周围的村民齐刷刷地看向他。
“咳，这东西吃多了不消化吧……”
众目睽睽下，李安没办法，把莲子一口吞了下去。村长期待地看着他，低声吩咐两个村民，那两个村民急匆匆地离开。
村长：“你应该能用精神世界看到，那两个人干什么去了吧？”
李安心累，他们又没叫我我能知道才神了。
“我，这能力我运用的还不太熟练，你别催我，我一着急就死活进不了那种状态了！”
李安一边说一边用心感受腹部传来的温热，李安惊悚地感觉到腹部好像生了一个暖炉，这股暖意很快上升着直冲脑海！
这不和他的瞎话很像？！
在李安的震惊中，他慢慢感觉到，自己可以不通过眼睛就能看到周围的事物了。
就像长了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天眼。天眼一点点扩大，很快，李安就“看见”了之前离开的两个村民，只是此刻两个人正不分彼此地扭打在一起，每个人都鼻青脸肿。
……这估计是很久前就有仇了吧。
李安说：“那两个人在打架。”
村长小声吩咐：“快去看看，那两个人真的在打架？”
没多久，去看的村民以及斗殴的两位都来了，不需要多说别的，斗殴那两人浑身脏乱，衣服都被扯坏了，脸肿了一圈儿——证明了李安所说的话。
“神的……子孙啊！”
有人说。
村长率先跪下了，有了他带头，周围哗啦啦又跪倒一片，村长高声说：“神的子孙，也是神身边的信使！”
“等等，村长？我连神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你们先起来？我感觉我受不起！”
“不行，礼不可废，不能对神的子孙不敬。”
李安：正是礼不可废我才求你们起来。李安最后的底线：“请叫我信使，我喜欢听这个。”
“……”
魏子道和裴倾已经快笑傻了。
一众村民觉得自己跪出了态度之后才陆陆续续起来，对“神的子孙”投去敬畏的目光——这个外来的年轻小伙子已经和从前不同了。
天色早已黑透，全凭着村民们摆在每一张桌子上的油灯照亮四周，但是这光并不算亮堂，映得周围灰暗难辨。
这场热闹的晚饭就在这闹剧一般的转折中结了尾，结束后，李安三人“理所应当”地搬到了村长殷勤准备的一间上好的房里去住——他说，神的子孙怎么能住在没有认真打扫，满是灰尘的地方？
“信使就像神一样有过人的感知力，和我们这些神的眷顾者相比更容易收到神的旨意。”
“我是吃了莲子才能做到这些的，你们不也吃了吗？”
“神眷不够的人吃了莲子也只是延长了生命而已，像你这种，是万里挑一。”
……
“吹灯，都睡觉吧，托李安你这家伙的福，今晚我们估计能睡个好觉了。”
灯被一阵风吹灭。李安不是很想说话。
第二日三人久违地睡到了日上三竿，窗外的阳光把被褥照射得发亮，心想着今天村长怎么没有让英婆来叫他们去吃早饭。
……他们今天早上错过了早饭啊。
李安马上精神了，挺高兴的，穿好衣服把左右两个还没睡醒的两人拍醒，“都醒醒，吃饭时间都过了！”
魏子道不明白，都过了吃饭时间，他们干嘛还要起。
李安在院子里打一套自己瞎琢磨的拳法，打得虎虎生风，刚起床时的懒意被涌动的气血冲刷得一干二净，身体的温度像是一团越烧越旺的活。
“今天不用吃早饭，你也不让我多睡。”魏子道打哈欠，伸懒腰，瘫在躺椅上。
“咚——咚！”
“有人敲门？”魏子道皱眉，“啊，不会是村长吧？”
门外是英婆：“信使大人，您醒了吗？”
李安心情别扭，打开门，他语气干巴巴地：“醒了。”
英婆客气地说：“村长找你。他说只请您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李安回头：“我一会儿就回来。”
魏子道非常不满村长的区别对待。
一分钟后，李安随着英婆到了村长家。依旧是上次那个静室，村长客气地说：“请坐吧，信使大人。”
屋内依旧点着香烛，香气缭绕。
“我姓钱，大人以后叫我袁村长就好。”
“好的钱村长。”李安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对。”
村长：“和信使您的能力有关。也和您上次来问我的问题有关。”
“成了信使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只能说有很微小的概率。”
李安预感到今天和村长的对话将会让他豁然开朗。
“您上次问我是否有离开这里的路，我告诉您，路就像这盘旋上升的烟气。”村长说，“其实，路是有的。”
“不会要上天吧？”
“对。”钱村长微微弯身，“请信使大人宽恕，我其实是带着私心让英婆把您请来的。”
李安觉得浑身别扭……这个称呼。
“只有活人才能成为信使。”
村长的声音在这间静室里显得很低，又不可被忽视。
他的话让李安惊讶：“为什么只有活人才能成为信使？”
“因为神。”他说，“这是神的意思。”
“人死后，灵魂会来到亡者国度，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活着，在阳世消耗的是阳寿，在这里消耗的是阴寿，阴寿耗尽后的人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的灵魂会变成亡者世界的一部分，了。这些我几乎都经历过，除了彻底消亡。在我快死时，神找到了我。祂带我来这里，给了我永生。正是因为这样啊……我才说，我是被神眷顾的人。这里的其他人也都是。用永生俯视别人的消亡。”
李安深吸一口气，钱村长用自言自语的方式讲述了他的过往。
“我在这儿，也有两千四百四十岁了。”
陷入回忆的人最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李安沉默着，默默听着，听着钱村长喃喃自语：“两千年前我得到生命后也试着离开这里，我尝试了无数次，但每一次的离开最终都会以回到这个村子告终。最后我终于明白这里没有出口，这里就像一个完整的鸡蛋壳子。”
“一直等到……有一天，神破开了紫色天空，来看我们。红莲藕种子就是那时候神带来的。”
村长，您说远了。不过李安认真听着。
“然后我就懂了，出口在天上。”
关于出口，李安大概已经明白了。
“关于神的事，我也不太懂，为什么我知道只有活人吃了莲子才能成为信使，是因为之前这里也有活人来过。”
村长说：“如果你想出去，就吃上足够多的莲子，这样你的精神世界就会不断扩张，涨到与天比高的地步，那样你就能去天上寻找出去的路了。”
李安：“可我没有足够多的莲子。”
村长说：“我给您准备了一百颗。当然……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您打开出口后，可以带我，和想离开这里的人离开。”
李安沉默着，最后慢慢说：“好。”
他抓过村长为他准备的莲子，一颗接一颗吞咽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