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路新道终汇集,路上的人开始多起来,却是与书格一行方向相反。
这些人行色各异,虽不至衣衫褴褛,却也是蓬头垢面。当中有老人、小孩,也有妇女,还有各式伤残。仅有的几个健全的男人低着头,走得显然比其他人都急。
阿桂又鄙睨地“嘁”了声。
书格嘴仍肿着,拉了拉圆儿。
“都是躲仗的平民。这么看,归仰的人真有骨气。”圆儿自觉解说,显然带着气,不等书格追问,便补充道:“你看里头,健全的男人没几个,该是都留在城里头,协助守城了。”
书格听着,点着头,又打量着迎面而来的民众。只见其中一部分人,双手都攥着柄形似“米”字的器物,有大有小,金石骨木各种材质都有。还有人在上头系着念珠。想来应是宗教用具。
书格又拍拍圆儿,用手比划了个“米”字提问。
“应该是本地人的信仰。具体不清楚撒。”圆儿年少,还是不耐烦,不知有意无意,学起了棠流流的腔调。
书格听这腔调顿觉一羞,本想伸手拍打,想了想怕圆儿还击自己吃大亏,只得改用头拱了拱圆儿,以示“别闹”。
城已近,书格望向归仰,不算太大,看来仅有邕州五分之一。
城外右侧不远,接连着西边的丘陵延升起一座山壁,一直伸向更南的地方,越远越高。想必就是圆儿之前说过的神剑山。那山真如一道巨剑横拦,隔绝了那丘陵以西再远的景致。
天那边有片黑云,日光被重云围困,在其间破碎,散成斑驳,自云缝滑下。这些破碎的光同时替那些云缝,镶出卷卷金边。
城外海上,斑驳的光滴流在海面,点亮一片片泛着银蓝的舞台。一艘艘渔船在舞台间时隐时现,像跑场的乐手。你方唱罢我登台。
“那些应是从海上逃难的平民。”圆儿显然挺照顾书格的,不需要他问,只需留意他看着什么,便解释道。虽然,也挺烦的。
书格正要伸手拉拉圆儿,圆儿赶紧叹着解说道:“那是望楼!”
书格想问的,正是他收回视线,再看那城外山壁上,悬空架了一座楼。远看犹如一幅玲珑精巧的浮雕,镶嵌在万仞峭壁上,颇有凌空飞腾之势。
“咱凯国四疆,都有不同的望楼。其中各疆主望楼,按规矩制,座座至少得高出地面五十丈(超过15米,合称四座楼。细则以东南西北称。这南楼,你别以为它是占了地利讨巧,建在山壁上,省了功夫。在那山壁上搭一座那么大的楼,还分前中后三部分。抓山壁而立七百年不倒,可不是看着那般简单。”
书格随着圆儿所述,一点点仔细观看着那南楼。随仍有一段距离,但那宏伟的气势与惊人的技艺一望可知。
“这楼固然雄奇,屹立七百载,但今朝修的剑脊栈道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壮举。”阿桂悠悠开口道。
书格扭头看向他。对于这种不用求着,就会自行科普的人士,书格最是喜欢。
可阿桂却不说了,瞥了眼书格手上那镯子般的护腕。圆儿已被挑起新的话头,赶紧接过话来,两人竟似有一种默契:“对对对!那栈道,就是君皇登基后第二道谕旨。据说当时用了五百工匠、八百杂役,花耗近五年才凿壁修建完成。硬生生在山壁上开出一道嵌入三丈,内高一丈,长百里的栈道。外头还凿了孔穴,插入石桩木桩,再铺了木板石板,又延伸出两丈。加一起,就是一条宽五丈(约15米、长百里的兵事要塞。”
“(那如何上下呢?”书格听着这可媲美天地间鬼斧神工的建筑创造,也是兴奋激动,开口嘟嘟囔囔追问。
“每间隔一里,便会垂下二十条臂粗的锁链,以供上落。这无论是包抄突袭,还是迂回撤退,都大大增加了军伍的机动性。”圆儿继续说着:“所以,这栈道,可谓南疆抵厄之重器。从前只能依着边陲城墙与兵力布防。现如今,犹悬空刺入无人远境一柄百里长剑。加上是凿在这隔断远境东西的神剑山上,犹如镌刻了放血刃槽的剑脊,便命名剑脊栈道。”
书格听得不亦乐乎。阿桂已将视线从书格手腕上移开,也颇欣赏地瞥了眼圆儿。
“(唉?第二道谕旨?那第一道呢?”书格继续口齿不清地追问。
圆儿却是一时没接话,皱着眉而顾左右。
“杀狗!”阿桂却是淡然道出二字。
圆儿则轻哼了声。
书格眼一瞪。对啊!这归仰就是从前的江洲。这城南外,山壁下,就是当年野狗杀厄两万,并杀人两万的地方。江洲……“我乃江洲张月鹿!”
有些事,必须此情此景才会想起。书格想着当时顶嘴那张月鹿,压根不知道江洲是哪里。现在,自己就来到江洲了……
忽地一阵风起,急了那黑云,海陆上的斑驳明亮渐减。云后碎散的日光也逐渐向神剑山后头滑落。这意味着,此城与城外远境的夜,要比邕州来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