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书格醉着,不时五内翻腾,反酸恶心,却又头昏脑胀,不愿起来。翻来覆去,半醒半睡,意识里闪过各式多样、似有若无的幻境,终还是垂垂入梦。
许多人,可都曾梦过一个清清秀秀,干干净净,却算不上极致精美的人。一颦一笑都且舒服、合适。甜而不腻,深刻且清,百般无邪。你能成功逗笑他,他能完全理解你,直让人情投意合。
渐渐醒来,以为是难忘的谁人,却在现实中忆不上任何匹配的影子。音容笑貌逐渐模糊淡去,只残余那情投意合的感觉,在彻底清醒前不舍地回味。终还是留记不住。
书格就如此、这般,被圆儿摇醒了,失去了梦里那人。
书格揉着额,蹙眉嫌弃地白了圆儿一眼。
桌上已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食,香气飘来,勾着书格蹭到桌边。只是房中微黯,书格仍睡眼惺忪,看不清这一桌。
圆儿推开了窗,清晨的阳光洒进,亮了屋内一方与桌案。看见是两碗米粉与一盘皮蛋。
米粉映着光,泛着微黄。这世界,还没漂白糊弄的手法,这微黄的粉更显自然。粉汤上飘着点点菜碎,如清晨慕鱼的扁舟,在云蒸霞蔚中漂驻。肉沫聚在粉堆上,却一角一角地溃没进汤中,肉汁油沫散开了圈儿,更引人垂涎。
汤里还有一些白色屑末,如雪花冰碎,颇匀称地散浮在汤间,与米粉一比,黄白更显分明。
书格凑近碗边,轻吹着热气,试探地嗍了口汤。只觉咸淡适口,且夹淡淡蒜香。那白色的碎末随汤经过唇齿,滑嫩无比,入口即化。是捣碎的豆腐!
一旁那盘醋拌皮蛋,酸香生津,让五内仍余翻搅的书格顿觉开胃。
啥也不多说,拿起筷子挑起粉。米粉被提挂而起,映着日光,耀目晶莹。看着尤为细滑,与昨日二人在街上吃的那三家粉都不一样。
嗍一口粉,合齿一嚼,米粉便在嘴里轻崩断开,异常弹牙爽口。
“唔!这粉好吃!”书格含着粉,嘟哝赞道:“好细腻!好弹牙!”
圆儿也嗍着,又夹起一撮,捧碗扬筷,凑近书格介绍道:“这米研磨后,掺了面粉搅和,所以不似一般米粉易断,更好拉长做细,也提了粉条的劲道。本可混入鸭蛋,那粉才更是弹牙。只是咱俩宿醉未清,鲜蛋容易反胃,才没加。”
书格瞪眼点头,嘴上吹着嗍着,丝毫不停滞半分。二人吃着,一夜的宿醉难受,徐徐消退。
吃完,漱了口,两人踱出屋去,沿着金湖旁的亭榭信步。
金湖上仍有一丝朝雾,晨曦穿透来回,泛起波光,柔和朦胧。
书格信步游览着,目光由近而远,望到那山上要塞。视线又下移,停驻在那坡林间,想起昨日那老猿。
昨夜饭时,各位大佬已与书格科普,这世界有种叫做森灵的活物,形态与一般动物近似,却有人智,通人语。部分更身怀掀河境以上的修为,也有各具异能的,比如助人水中呼吸、发热取暖、凝寒成冰……。
森灵神奇珍贵,自古便禁止捕捉与伤害,从朝廷到天下各门派,皆推崇维护。森灵全都长在不归森罗,位于荆湖道、河南道与京畿道三地交界。
不归森罗这名字骇人。常人进入,十去九有不归。倒也防了不少盗猎与恶意。只有通过森罗试炼,且得到森灵认同的人,才可从里头带出森灵。人与森灵相互结成灵绊,对习武修练大有裨益。且结有灵绊之人,更易受寻常生物亲近。
昨日那老猿,便是森灵的一种。只是洪特与付先生却称不知它与何人灵绊。且森灵一般寿命较比人,要短许多。能突破二十年寿的更是极少。森灵十四五,便算年迈,修为多会衰退。武者高境界而造就的延年益寿,在它们却不然。
据陈掌柜说,三年前,那老猿出现在邕州城。因森灵稀世罕见,既通人语,又怀异能的传说,百姓便将它当做神物供奉。只那老猿却不怎与人交流,只是夜里会不时蹲坐在那玄玉残碑上,望月哀啼。它显然已很老很老了,所以一身疾病。
只后来,那扬闻侯子李仁峰练剑,觉着侯府里陪练的人都让着他,毫无意思。便隔三岔五去损那碑,逼老猿与他比试。这也亏得老猿年迈,境界倒退,且老坏了双眼。再者,森灵一般也不伤世人。不然,怎轮得到一个倾潮境小子玩虐逞威。
想到这里,书格又打心底反感了一顿那个纨绔子弟。
至于过风篇,洪特、付秋缘两位先生皆无回答。应是聚翰斋更高的人才知。书格昨夜特意观察了老板,心里总觉老板应该知道。只是老板当时一如既往地远眺饮酒,让他捉摸不透。
回想着昨夜幕幕,两人已行到湖中小屿,上头立着三两座怪石,还有一亭,名曰“学书”,是平日文人才子来游园赋诗的胜地。只文人才子大多不知,这实是应着春风八境最初那境的名字,“临池学书”。
圆儿让书格栏边坐下,双掌抵在书格后腰,运起功劲,催动真气送入其体内,探着书格经脉。书格只觉浑身阵阵皮麻骨痒。
片刻后,圆儿撤手皱眉。
书格问如何?
圆儿回答,只觉书格经脉有些奇怪,如嶙峋的壁面,导气有些阻塞。这样的经脉,照常说,应该算是不适合习武练气,又怎能承受圆儿全力,且震推了逆漩境的高手?
“要不,再试一次?”书格努嘴,嘟了嘟亭外立着的大石,起身踱去,双掌按在石面。
圆儿略带兴奋地跟过来,挺起手抵在书格背门,二人再次发动全力。
“轰”的一声,大石被击裂震飞,一半“哗啦”落入湖中,只残余半块墩子,突兀留在其他石间。
二人诧异着,已证实了对这一手的认知。趁着没人察觉,赶紧激动窃笑地落荒而逃。
圆儿说,这差不多提了一境的威力,可是宝贝大招啊!
书格也兴奋激动,却不忘自嘲道:“那我岂不是一个会走动且可重复使用的昭一琉?”
湖中小屿另头下来,是一条环湖廊坊,依着后头一片竹林,面湖而居。轻风徐徐,竹声沙沙,名曰“响竹廊”。
疾步兴奋逃着的二人,恰遇着陈掌柜正在廊间,急停驻足,如俩被捉了现行的小贼。
可这陈掌柜非但没有问罪之愠色,反倒自己也像个贼被撞破似的,慌忙地把手上的东西往身后藏。
圆儿本怕是适才动静惊着了陈掌柜,但见他如此惊慌,就探头朝掌柜身后瞧了瞧,嬉皮笑脸问道:“嘿嘿!思竹叔!撒牛尿呐?”
书格先是噗嗤一笑,旋即也正容行礼。这掌柜姓陈,名思竹,名字颇为风雅。只是昨夜席间,各人畅饮欢快,笑谈时提及掌柜从前旧名,叫陈吃肉。后来当了掌柜,不得不换个雅致些的名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既吃肉,当思竹!”
他从前还有个同村兄弟,叫陈吃鱼,易名为陈慕鲜。
陈掌柜也是尴尬笑笑,不置可否地挤眉弄眼,又眺了眼湖中小屿上那半截残石,随便寒暄两句,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忙去。
书格如释重负,吁了口气,旋即问起:“什么牛尿?”
圆儿做了个莫声张的动作,轻声道:“回头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