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度狂人殒，孤猿坐啼碑上月。
接燕楼那边找老板事儿的，算是平息。圆儿书格这边，又来事儿了。
街上玄玉碑广场，那锦服少年一剑拔出，刺在……碑上。金属与玄玉迸出一声铿锵，在广场中传荡，渐成回音。
书格与圆儿早料这少年不是善茬，已有提防，却因离得太近，被这尖锐刺耳的一声，激起满臂鸡皮。
圆儿正要喝止，那少年又是一剑。响声再起。
再一剑！
书格捂着耳，退了几步，觉得莫名其妙。圆儿已是开口破骂：“干嘛呢！吵死了！”
那少年更是气势凌人，只回了一字：“滚！”
圆儿那暴脾气，哪受得了这个！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一声长啸，从那堡垒要塞下的山林间传来，响彻场间。
一只巨大身影掠过上空，拖划出更巨大的投影，遮了这一瞬日头。
一翻呼啸生风，天上的行云也似疾了数分。
巨影最终却是轻轻落在残碑上头，显得这登场有些虎头蛇尾。
书格与圆儿定睛一看，只见一巨猿，如高头大马，俯身弓背，一手撑地，一手撑持着根奇怪的杖子立在碑上。
它浑身毛发白褐交杂，尾巴已是半秃。扭头环顾，满脸皱纹，双目却是发白，伴着扬鼻吸嗦，侧耳探听。
书格看它这模样，既觉骇人，又表同情，因这猿猴应已很老，且似得了白内障。
再看它手中那奇怪的杖子，顶头微微弯曲……莫非这猿便是这城里大多人都供奉的那只？
“李家小儿！又来坏俺的碑！”那巨猿呲牙吼道。
我去！这巨猿竟会说人话。书格再次刷新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扭头看向圆儿。
圆儿早已习惯了书格这神情模样，回报“这你又不知道？！”的表情。
“新习了一招，今儿找你练练！”那少年扬声，语气轻佻，随后拔剑便刺。
剑势疾行，扬了地上砖缝里藏的沙。袭至近处，荡开剑花乱影，由下挑上。
倾潮境，少游剑，西风散庭叶！
书格看着，略略称奇，这是他在这世，头次见着剑法。但只觉与圆儿的枪比，仍差了分劲速与灵动。还有，这少游剑与圆儿的少游枪，是雷同巧合还是谁抄袭了谁？
那巨猿的视力几近全无，侧耳听辨，稍有滞后，略显慌乱地踮着脚抢至那角碑沿，抡起那根怪杖，舞出一轮棍花，挡下了这一袭剑势。
少年借它格挡之力后翻，落地一点，斜跳至碑的另侧，又是同一招袭来。
老猿扭头侧耳，又奔至那侧，如是拦下。
少年故技再施，拼着后，又是后翻跳开，从另一侧再来。这次已是碑的正前，残余犬字撇捺的那面。
书格与圆儿恰在这面附近，圆儿手一拉，将书格拽开。
老猿不厌其烦，在这头舞杖便要再拦。
只那少年忽然剑锋一转，剑柄脱手一弹，那剑荡旋飞去，晃着银光，绕开老猿的棍舞，划着残碑一角，锵地一声。剑势稍窒，飞旋的剑，由圆盘荡成蝶翼。
老猿听着碑身被划这声，眉头一皱，露出怜惜，分了神。
少年嘴角一勾，蹬着碑壁跃起，伸手接住从另侧飞旋而回的剑，反手一刺，在老猿巨大的肩臂上划下一道口子，然后一蹬退开。
远处，马车沿上瘫坐的老汉，没看这边，却似了然这招得手，冷笑一声。旋即又无甚兴趣地仰头喝下一口。
“怎样？臭猴儿！这便是小爷的新招，月钩破夜！”少年抽出一方帕巾，抹了剑尖那血，又扔了那巾。
书格则疑惑，这招刚才看着，明明显示的是霜下月回冬，怎么被说成了月钩破夜这般中二的名字。
老猿没有理他，也没在意臂上那伤，拄着杖，俯身一手摸索到碑上被划那角。
它手背绒毛杂乱，还有几处因痂癣秃了。手掌也满是茧子，糙得无一鲜嫩处。这么一只苍老恶心的手掌，正细细地摩挲着那道痕，转而来回搓擦，似想将其搓平抹去。
书格看着，觉得有些悲凉。圆儿没有吭声，转身疾走向场边。
那少年本就得意，瞥着圆儿走开，不屑地哼笑道：“早该滚了！挡着小爷玩儿。”
圆儿驻足在一卖藤器的铺子前，打量了一圈，没找着合意的，抬头瞧见一旁支着篷布的竹竿，伸手取下。那支着的篷布缺了个支点，徐徐塌下，坠成三角状，耷拉在外头的货品上。
那看店的本不欲去理外头事，在里头藤椅上闭眼假寐，忽感眼皮外日光一盛，睁眼见那篷布落下，霍地起身出来。看着个胖小子抽走自己的支杆，正要开腔。圆儿摸出一物，扔给了他，转身便走。
那人勉强接住，定睛一看是粒碎银，顿时愠色全无，堆着笑喊着：“小少爷慢走！欢迎再来。唉！另外一根要不要一起拿去？”
书格见圆儿提着竹竿回来，心里登时一喜。小少爷的脾气与侠义劲儿来了，有好戏看喽！便迎上圆儿，跟着走着，低声鼓劲道：“小圆圆，他才倾潮境。收拾他！”
那少年见了，也提了兴趣，向着走近的圆儿故作惊奇道：“怎么？想替这臭猴儿出头？比试比试？”
“别废话！打不哭你，小爷给你骑！”圆儿啐地一口，换着手持竿，撸起两臂袖子。
“对！这条该，只能有一位小爷！”书格激动得有些忘形，叫唤助威。喊完便在心中啐了自己，怎么会与这俩小子一般中二！
老猿低着头，仍焦恼地搓着那道新痕，全然没理会这边。它那本该深邃的瞳仁里犹如填塞了败絮，显得空洞与浑浊。
马车那老汉，仰着脸，醉眼迷离。他扬起酒壶，往嘴里倒着。渐低的日光从那滴滴玉液折投过来，斑驳了那饱经风霜的老脸，混杂着惬意、不舍与忘记。
“小爷不打无名小儿，你俩报个名来！打服你们后，好给你们家送汤药银子！”那少年继续趾高气扬地揶揄道。
圆儿哪吃得了这话，吼道：“待圆儿爷打哭了你，再去打你家大人！”脚下一踢，起竿儿，双手一握，就抡了过去。
那少年拔剑迎上，
少游剑，朱阑艳自晓！
“东曦既驾！”少年口上喊着的却是如此，起手便是一招直刺，剑势如破竹，又似破晓的第一缕日光，直截了当。
圆儿则是竿头一荡，震开剑脊，抢上一步，顺势砸下。
那少年脑门硬吃一棍，眼冒金星，捂搓着额，退后数步。
圆儿也不追击，停在那，等着他清醒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