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那个世界来,那世界的人很少落泪。
医官笑了,又呛出一口血,咽了咽,强笑道:“这句玩笑……很久……没……没听过了。”他挪着手指,抠起那牌子,示意书格翻到另一面。
只见另一面雕着的,是一只单足而立的鹤。
“鹤……授。”医官微微笑道,眼中有抹无奈,却又骄傲。
书格又噗嗤了一声,拧巴着脸,依旧是那哭腔痴痴地噫着:“总比秦授好。总比秦授好……”
“南疆……鹤……亚男。”医官断续道。
书格不敢让他多说,大概猜到意思,赶紧接话:“去南疆,把它交给一个叫鹤亚男的人。”
医官张合着眼,微微带笑,替了点头肯定。又瞥了瞥眼,说出一个字:“他……”
书格明白,看着那边,想起那伤兵头脸的豁口,思绪一闪,旋即坚定地说道:“他没事。只是昏了。”
医官脸上抽了一下,扬了扬嘴角,挤出一个字:“好……”。然后吸了口气,手指抠了抠书格的手指:“脖……子……”
书格以为是襟口太紧,赶紧便要替其松开。却发现襟领里,脖子上,有一根绳,那种挂坠子的棉绳。书格赶紧顺着绳轻轻抽拉,扯出一个皮坠子。
那皮坠子似个匣子,翻开盖掩,书格从里面抽出一根银针。他瞬间想起那个重伤的骑兵杜力。
书格隐隐猜到这针用途,看着医官,想起那时情形,一时更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扎!”医官艰难地说。
书格想问有没有其他办法,但医官已经很虚弱了。他也不想让其再多费力气说话。
片刻后,书格只好颤着手,对着医官脖侧,将那银针扎下。然后赶紧缩回手去,握住医官的手。
针入两寸,顷刻,医官倒抽一口气,身子一挺,瞪大了眼。被书格握着的手一抽,手肘一撑,站立起身。
书格虽已猜到,但见此状,仍是吓了一跳,痴痴地抬头看着医官。
医官无暇多说,走上前,拾起一把战刀,挥着冲去。
冲了很远。书格模糊着眼,看不清其他人与那苍厄,只看得见医官背影。
其实此时,圆儿早已站在他俩前方,用银枪拨挑开飞来之物。所幸距离较远,能飞过来的,都不是巨石大树。所以医官才有机会在“枪林弹雨”中对书格说出弥留之言。
但书格此时,心情激动难过,已失了魂,看不见这些。
然后……医官越过了圆儿……
书格看见医官被一颗飞石砸中……倒下。
……
左旗与洪特也看着这一幕,闭目一瞬。
旋即左旗睁眼,眼神无比坚定,便要跃前袭那苍厄。
忽地,一块飞石从侧袭来,左旗惊觉及时,促动全力,抡起臂膀挡下。
定睛看去,只见童尺在那边,正挥舞着棍棒击飞来物。
左旗皱着的眉更紧了。
……
书格觉得如梦如幻,期望医官下一秒又会倒抽一口气,重新站起。
但,没有。
书格蹙眉闭目,仰脸张嘴,却喊不出声。
他难受,医官为救他而死。
他难受,却不确定是伤心。
他想哭,因为那样貌似比较符合此时情境。
却哭不出。
一念至此,他竟又一股酸意涌上眼鼻。泪流出了,声吼出了。
“果然,还是可怜自己、可恨自己,自怨自艾……真情不及矫情快啊……”他脑中很乱,胡诌自言,心中满是怨愤。
怨自己来此异世!
怨厄兽可怖可恶!
怨医官舍己救人!
怨那些武者无用!
怨自己更加无用!
他觉得这一切,一定被左旗、洪特那些无用的武者看着。
无用看无用,谁怨谁无用。越是无用人,越怨天尤人。
很麻烦啊!很烦啊!
所有怨愤重复、重叠,变成怒意。
他把这怒,先用双眼宣泄在那苍厄身上。
还不够!他开始跑,跑过去。跑过了前头的圆儿,跑进了树干与石头飞砸的范围。圆儿想拦与护,无奈飞来之物密集,一时难以兼顾。
书格则开始集中注意力。每当危险降至,事物便再次变慢。
他尝试预判距离、预留时间,让自己可以“慢慢”躲开。
他躲开了一块来石,没事。
他擦过了一根树干,剐蹭了手臂。
他继续向前,躲过很多,擦伤也越多。
“冲过去又能怎样?”他想到。
就这一想,迟了半分,一石飞来,来不及躲了。
不甘,没能做到该有的样子与结果。
又豁达,也许是梦,虽然久,却可以醒了。
大石越飞越近……
“反正如何皆威风!”
一道声音,竟像是自书格耳中响起。
心念一动,脑中闪过无数动漫、电视、电影、小说的情节碎片,迷乱中,他便要一拳迎上。
这便是绝招?那种如咒语般灵验的绝招吗?
他念喊起来:“反……”手慢慢握拳抬起。
书格撇开头,闭上眼,是骡子是马,是生是死,有没有绝招……就这样吧!
不是梦,就爆发吧!
要是梦,那就醒了!
“啪啦!”一声,一阵裂开的声音拖长,伴随着耳边风起,书格睁开眼,撇着头,看到了旁边,碎成块的石子正朝后飞,块又崩解成粒。
一切仍是慢速的。
书格知道不是自己起作用了,因为他握拳的手只提到一半。
他转头看向前。这也要一些时间。
他兴奋地反复想着,黑衣、红巾、燕尾。
这世界的一个传说,传说来了,来救我了!来救我们了!
渐渐,缓缓……余光可见,最后一抛散开的碎石木屑也飞出视野之外。他也见着了正面前的那个身影。危难之际,一人挡在身前,任谁都觉得安全、信赖。
只那身影,没有黑衣,没有红巾。
而是金光。
金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