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少年清楚，这老头虽疯傻，却真是不坏。偶有抢食，则多是抢平日欺负人的那些。这种扒拉人的事，自是没少干。所以已是见惯，也不担心新来的书格受伤。
他本暗叹先前老板心细，特意让多带两个馒头过来。这刚放过午饭，就算老头儿闹起来要抢，多俩馒头足够打发了。怎知现在这般，多给不要？
转头见书格捧着案盘，仍未动嘴，他便推了推，督促道：“吃呀！我家老板叫我拿给你吃的。”
“老板？这配军里还有老板？小……小公子，在下可没钱。”棚里不少人都看着这边，书格有些局促，加上被老头儿折腾一翻，戒心骤起。话语间，也已结合过往电视里所见所学，带着假客气、虚敬意和不着调的骨气。
“我家不是配军，我家专给军爷队伍做饭，我家饭菜可好吃了。这不要钱，不要钱，小爷不要钱的。”少年竟是个话痨，见着书格话也不少，还懂行头地称呼自己作小公子，不自觉一连串叭叭说着，且有些忘形。
“噢！好！”书格心想这话说明白了，也不再装，放下案盘，一手端起碗，一手抓起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眼睛也瞪得如口大。他从没想过馒头白粥能这般好吃。
这般感受，一来是书格连日饥饿，已饥不择食。二来实是那榨菜，味道鲜美，咸辣相宜。一遇温粥，更会自释糖分，引出如从前那世界味精般的美味。
这点鲜美与味道，在粥馍这如白纸般的衬托下，自当比平常的大荤大腥更为出彩。
那边，伙棚中的老板，盖上了粥锅，又从另锅热水里捞出一块热腾腾的白布，拧干，盖在了剩下的馒头上。随后在案旁坐下，抽出腰间的抹布擦了擦手。从另一边腰间，摸出一小张纸条，坐着看着，若有所思。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
……
“那一位是？”书格微微扬了扬下巴，眼中又升起怨意，投向刚才那疯老头，边吃边低声问着小胖少年。棚里其他人，已对这边失去了兴趣与关注，各自闲散着。
“你指老头儿？前些日子路上跑出来的人。和你一样，不明不白地就被抓进这配军里。”小胖少年回答道，脸上也带着愤慨。
书格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转了两圈，瞪眼释出问意。
小胖少年对他这个动作感到新奇，大致意思却也明白，应是问老头儿是否疯傻。于是眨着眼点点头。
书格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但看他样子，应该有些身手，就这么被抓了？”结合刚才老头儿与少年过手，及自己瞬间被揉捏，书格脑中闪过从前武侠故事里一个老顽童的形象。好奇这老头儿怎会像自己这般，遭遇强征欺负。
“身手是不错。但脾气有些怪，有时爱动手，有时就爱那么窝着。那日出现，没怎么反抗就被塞了进来。然后就每日嚷着要吃的。还常常抢别人吃的。喏！有些人没少吃他的揍。”小胖少年抬眼瞥了瞥那边的人，有的脸上还带着淤青，接着说：“但下手也不算重，抢得也不算多。挨抢挨揍的，也是开始想欺负他的人。“说着，小胖少年又不屑地扫视了几人。
“还有，他爱讲故事，讲述时思路倒是清晰，情节也算新奇有意思。所以这一棚人对他是又爱又恨。旁边几棚的人也有溜过来偷听的。喂！老头今儿讲了啥故事？”少年扭头扬声问道。
“讲起了那狗！说那狗在南边发疯。”
“对！对！说连人带厄杀了四万。”
“小圆爷你信不？”三俩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答话，看来对小胖少年颇为恭敬。
“听听故事，啥信不信的。”小胖少年摆了摆手，低头捏起一撮沙灰，又搓指撒下。
书格边吃边听边看，好奇这些是什么故事？又疑惑自己也没欺负老头儿呀，怎么就挨了他的揉捏。再穿过人堆看向老头儿那边，只见老头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边，双手仍在机械地撕着馒头，塞进嘴里。
书格觉着不自在，赶紧收回视线。
“什么是厄？”不自在的人，便小声发起觉得奇怪的问。
“你不知道什么是厄？”少年瞪眼反问，一脸惊讶。见书格摇头，少年脸上旋即又满溢兴致。
此时，一阵炸裂声起，听是从不远处那片瓦房传来。
书格吓了个激灵。少年怔了一下，却没什么其他反应，只推了推书格的手，连手带馒头往其嘴边凑。
“你得吃完。”
……
那边，一瓦房顶炸开，碎瓦砖屑四溅。一人从中跳出，两手各拎着一名兵卒。甫一着地，抡起二人，转了两圈，便扔砸在赶来支援的其他兵卒身上。
“去你大爷的！去裘幸他大爷的！老子出来了！”那人吼骂道。
棚内的人，有的卷缩着，有的站起身，焦急地来回踱着，这次却没人敢去外头围观。
书格听着那传来的吼话，如一股浑厚灌入耳中，感觉似远还近。回过神来，从前那普世的八卦神粹，已上涌到脑门尖，赶紧扒拉着榨菜，大口把粥喝完，拿着余下的半个馒头，起身走到棚外张望。
边望边撕边吃边走，啥也不耽误。他竟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有点像那老头儿，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见那老头儿，眼轱辘转着，仍不时瞟向自己。看他样子是思索、琢磨着些啥，完全不在意外头的动静。
书格觉得很不自在，赶紧又收回视线，心里想着再看这老头儿一眼就是自己犯~贱！
那少年再次喊道：“喂！你得吃完！”起身跟上。
书格已走出了棚，在门前望向那边，只见已隐隐腾起了尘嚣。尘嚣之上，约十数米处半空，有一抹黑色悬着，像是谁人凌空泼洒了一砚墨汁儿。墨中泛着白光，光中有二字。
“掀河……？”书格惊疑这异象，喃喃念着。
追上来的少年听到这二字，在他身后顿了顿，惊讶又感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是？”书格扭头问道。
午间日头钻出云层，当空艳射。近日晴雨不定，使得这天底下燥热气闷。伙棚那边的老板，在阴凉中，也似不大在意那边的冲突，只恰好看了书格这头一眼。便眉心一皱，定了睛。
他捏着纸条的手紧了紧。
纸条上那八个字，写着：
“随去南边，万事莫惊！”
没有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