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李傕、郭汜和张济等人追击天子不成,张济屯兵在弘农,不久张济在抢掠穰城时因流矢而死,之后由其族子张绣率领士卒。而今张绣攻略荆州南阳,屯兵在宛城,朝廷派我军前往讨伐张绣,遣谒者仆射裴茂率领关西诸将讨伐李傕、郭汜。
张济算是李傕等人中较小的一支军队,他们追击杨奉等人都不成功,而我刚讨伐降服杨奉军,如果纯粹以军队实力肯定是我军占优势,因此正是让初次穿上戎装的曹昂和族子曹安民适应战场的机会。我身为父亲一直在外征战,没机会和孩子好好相处,趁此次可以让子修好好看看我是如何挥斥方遒的,也好让他回去和弟弟妹妹们炫耀一番,更何况之前有人举曹昂孝廉,此时立些功劳也不会被他人说闲话。
南阳郡位于许都所在颍川郡西面,路程也并不是很远,我本以为他和刘表联合的情况下会费些周折,可没想到才行至淯水时张绣投降。因而我率领大军继续向宛城行进,让乐进带兵去征讨南面的安众一带,准备顺势收复整个南阳郡。如今也好,初登战场先让曹昂他们适应下戎马生活,即使没有征战杀伐也有许多尔虞我诈要学习,虽然接受别人投降看似是件十分威风的事情,但其中也有许多门道,不过最好是诈降。此前三公被免已经让新立的朝廷动荡,虽说乱世特赦也是常态,但正值朝廷需要立威之时,四海之内都在观望,所以我不好再次违逆天子下达的檄文。
行军至宛城,驻军宛城外不远,张绣乘着素色马车来到大营,袒露着上身,双手被缚在身后,随身只有两个牵着羊和拿着祭器的仆从,还有赶车的马夫,虽不至于和国君投降一个规格,但也充分表达投降的诚意。我心中自然十分喜悦,想不到张绣还挺有见识,知道投降的正式礼仪,也就顺势当场和子侄讲解其中的道理。我以礼相待受降后,权当没发生此事邀请张绣和他部下众将共赴宴席,毕竟如果以后是一个阵营的,一起庆功宴也是理所应当。
宴席上诸将推杯换盏,吃酒肉食不亦乐乎,既往不咎和善待俘虏是我军的作风,不然谁还敢投降,谁还会放弃抵抗,如果你打不过我而投靠我并且和过去一样或者更好的待遇,只要敌人识相就能让我军避免许多损失。
酒席正盛,我带着典韦一一给张绣等人劝酒,我身为主帅给降军行酒自然是恩宠有加,而身后却站着手持大斧怒目圆睁的典韦。众人见我亲自来行酒都诚惶诚恐地举杯,刚想起来作声说些奉承或感谢的话,抬眼就看见巍峨的典韦站在我身后,反而更加压低身形,只敢应声附和,没有一个人敢再仰头直视于我,更别说瞧我身后的典韦一眼。
当初高祖赴鸿门宴时的樊哙也不过如此,只是如今典韦所扮演的是项庄的角色。典韦自吕布一战升任校尉后,常常白天在我身边护卫晚上还睡在帐外,很少回自己帐内休息,不仅力大如牛而且吃饭喝酒都是两个人的份量,军中人常说,“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在座降将自然比不上高祖时期的众将,直到宴会结束都还在典韦的威慑影响之下,纷纷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我也是借此机会让曹家小辈了解御下之道。宴会后当着张绣的面,我给他麾下最为骁勇的几个将领重金赏赐,特别是张绣最为亲近的胡车儿,我亲手将金块交付于他,还在众将面前对其赞赏有加。
所谓恩威并施是在手下受恩惠之后,开始有所懈怠时给予警告,或是在其被震慑之后,渐渐暗生异心时给与安抚,如此反复他人就会为你所用。而如果频繁地使用恩威就会起到反作用,兵临城下是威,设宴款待是恩,典韦怒视是威,重金赏赐也是恩,在一天之内来回的推拉之后张绣必会产生疑心,看似是收服人心,实则是鸿门宴。
话虽如此,但庆功宴几日后张绣还是安分守己,我本想在宴会上敲打他一番,使他横生枝节,也好给机会诛杀,毕竟他不可能是汉高祖刘邦一样的人物,可如今看来难道我的鸿门宴反而弄巧成拙?此次出征首要任务本来就是讨伐张绣,其次才是收复南阳郡,不说张绣之前在张济手下,光是张济追杀天子,依国法应诛灭三族就能牵连到张绣,但照军法张绣投降应当留他一命,所以我才想用鸿门宴逼张绣造反。
此计不成再行一计,我继续用激将法刺激张绣,派人告知张绣我准备纳他叔叔张济的妻子为妾,他到现在还照顾着叔叔的遗孀,看来他们叔侄俩感情颇深,如此奇耻大辱应该会让他奋不顾身。可谁知张绣居然无动于衷反而一口答应,表示只是想在婶婶随我走之前再尽一份孝心,等我回许都的时候再亲自将婶婶送到大营,我实在猜不到竟会有如此隐忍之人,只能认为他是真心投降。
我已经无计可施,在宛城待了十几日,乐进攻略宛城以南的县城进入收尾,思前想后只能派曹仁去征讨南阳北方较少的县城,准备回师许都请示朝廷该如何发落张绣。虽然收复南阳郡也算是完成了第二目标,但如果裴茂等人北上将李傕等人正法,而我却空手而归,不仅没有帮朝廷和国法立威,也损及我在朝堂的颜面,不过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当张绣知我有回师的想法,亲自派兵护送张济的妻子,我想不到张绣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毕竟凉州军向来彪悍,他们都是在生死之中才爬到现在的位置,不可能像养尊处优的士族一样惜命,但事实大于雄辩,我也不得不接受。我带队出营迎接,军中事务不该掺杂私人感情,让曹昂和曹安民等亲近先行护卫张济妻子回去,大军再缓缓相随,而且由曹昂他们将妾室带回去,夫人也不好把脾气全发我身上。
见护送队伍徐徐而来,我们正想纵马前去迎接,哪知沿路两旁突然出现伏兵,皆全副武装早已等候多时,危急之下我只能呼喊众人回营守卫。然而调转马头加上起速都需要时间,值此空档敌军弓弩连射,转眼之间我右臂中箭,好在我的马负伤后反而奋力前行,此马名为绝影,顾名思义跑起来连影子都追不上。我回头刚想招呼众人在敌军准备好下一次射击前拼命狂奔,谁知竟无人相随,顿时我脑壳如遭重击,两眼一黑就欲晕厥,但马上剧烈的颠簸又瞬间将我拉回现实,我急忙握紧缰绳。
直到回到大营绝影才力尽倒地,士卒见我负伤而回,慌慌张张地抬着我回帐内治疗,只是我还是无法接受现实,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一切发生地毫无预兆,张绣之前的退让竟全是为了此刻的突袭。很快敌军就攻到大营,帐内清晰地听到纷乱的战斗声,我意识到该做些什么,但曹昂等人死亡的画面不断在我眼前重现,有些后果我无法承受只能选择逃避。
“护送主公撤离,敌军由我们拦住。”典韦粗犷的声音浮现在耳边。
典韦平时很得我信任,众将随即听令,扶持我准备往敌军尚未包围的缺口逃离,我下意识地向典韦望去,只见他露出一如当初的笑容说道,“回来喝酒!”
剧烈的头疼让我无法判断到底会发生何事,我本能地想振作起来,但终究越想弄清楚越陷入思绪的泥潭之中,只能任由诸将簇拥着胡乱奔跑。
“主公,主公,堂兄!”我在曹仁的呼喊之中总算恢复些,直愣愣地盯着曹仁,见我不似往日神采,但也没有大碍,他接着对诸将喊道,“我军自起义以来征伐无数,你们怎可因为一时失利而自乱阵脚,众将各自整理队伍回师豫州,此后再做打算。”
随后曹仁吩咐他手下去安排具体事宜,此时我才缓过神来,失去的再也不会重来,我还有一群跟随我的兵卒将士,不能再沉沦下去,就此一蹶不振。曹仁刚从周边县城得胜归来,李通知晓刘表出兵也带兵来援,而敌军趁此机会肯定乘胜追击,我命令曹仁所率各部随我埋伏殿后,李通为先锋部队,其余各部先行后撤,再派人通知乐进退守。
张绣果然带队追击,我军突袭而出,他措手不及之下只能仓皇而逃,虽然暂时得胜但我还是意志消沉,此刻我才真正接受曹昂、曹安民乃至典韦都已经死去,可我却无能为力。我该如何去面对家庭,又该如何去面对朝堂,即使是向来信任于我的众将,我都难以面对,不过回到许都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我考虑。
到了舞阴,没想到张绣又组织军队来追击,直到我率军赶到他才退去,但已经造成一定的伤亡,无疑是让我军伤上加伤,此后我一直派斥候警戒,以防万一。我实在太低估张绣,从此次追击到乐进受到刘表军的攻击都可以知道,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布置好陷阱,故意示敌以弱,降低我的戒心,等时机一到再联合刘表打击我整个战线,让我全线吃紧。
这是我从军以来最为耻辱的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