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家的新宅,虽然比一般的两进院落宽了不少,但也还远没有奢侈到空出一大堆地方做客院的程度。
仅只是在东侧靠近内院的地方,腾出了一个小小的独立院落作为客房,论大小尚不足潇湘馆的三分之一。
故此,史湘云一边引着林黛玉往里走,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因是昨儿才临时起意,家中只有这小院是空着的,地方局促不说,里里外外也未曾收拾布置,慢待之处,还请林姐姐莫要怪罪。”
“别忘了,我当初在碧纱橱里蜗居了好几年呢。”
林黛玉不以为意的笑道:“这院子再小,难道还能小过那碧纱橱不成?”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潇湘馆虽好,却不免显得孤寂……”
话音未落,史湘云便两眼放光道:“姐姐也这么觉得?当初我一个人在蘅芜院时,瞧着那空荡荡的院子就心里发堵——对了,若是老爷不在我屋里过夜时,我干脆来找姐姐作伴好了!”
她嫁过来之后,其实一度曾想要找平儿或者邢岫烟联床夜话来着。
可不管再怎么亲如姐妹,毕竟是尊卑有别,不管是做太太的去姨娘屋里过夜,还是姨娘跑去太太屋里过夜,都有些不合规矩。
如今听林黛玉也说什么孤寂,倒正应了她的心思。
林黛玉见她一脸希冀的样子,也不由得莞尔,记得当初也正是因为薛家姐妹搬走,她们这两个陡然没了伴儿的人才渐渐亲近起来。
而再之前,因为贾宝玉的缘故,两人还时常针尖对麦芒来着……
“姐姐,到底好不好嘛!”
史湘云见她嘴角含笑怔怔无语,忍不住拉住她的袖子撒起娇来。
林黛玉这才回神儿,无奈道:“我还当你嫁了人,这古灵精怪的性子总该收敛些呢。”
正说着,外面呼呼啦啦又涌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平儿,再下面什么晴雯、香菱、绣橘、玉钏的,也都是熟面孔,最后面甚至还缀着两个小戏子,一进门就与藕官六目相对,互相陷进眼里都拔不出来了。
来了这许多帮手,装卸行李收拾屋子自是一气呵成。
眼见离着正午不远了,留了藕官并另外两个小戏子看家,史湘云这才带着林黛玉去见徐氏。
徐氏倒也没说什么,只当面客套了几句,又嘱咐史湘云中午好生招待黛玉,等晚上来旺和焦顺回来了,再一并举行家宴。
于是史湘云便在堂屋里摆开席面,邢岫烟、平儿作陪,四个人是说不完道不尽的别情,或唏嘘往日、或探寻今朝,就着两壶果酒,直从正午饮宴到了申时下午三点方罢。
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林黛玉虽然只吃了几杯,但回到客院里却是昏昏沉沉睡了一个多时辰。
等迷迷湖湖醒过来,正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细心的叮嘱紫娟、雪雁,一桩桩一件件,柴米油盐无所不包。
听着那满是关怀的柔和嗓音,林黛玉只觉胸腔里又暖又酸,忍不住脱口唤了声:“娘?!”
这话一出口,她便自觉不对。
果然,闻声从外间进来的人实是邢岫烟。
林黛玉只觉面皮发烫,本来还想翻身坐起,这时却又缩了回去,直将大半张芙蓉粉面掩到了被子里,又弱弱的唤了声:“邢姐姐。”
羞怯之余,她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
“妹妹醒了。”
邢岫烟笑着问了声,见她缩在被子里没有要起床的意思,神色间也有些异样,便忙凑到近前坐到了床沿上,伏低身子探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在这边睡的有些不习惯?”
“没有,我就是方才睡迷湖了。”
林黛玉摇了摇头,红润的双颊因此挣脱了遮掩。
邢岫烟见状,忙到:“怎么脸上这么红?是不是累着了?还是……着了风?”
说到着了风,她便想起林黛玉出府时被搜身的事儿,面上不觉又多了三分怜惜,伸手在林黛玉额头试了试,确认黛玉的体温正常,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又道:“若是不舒服,就先别起了,我们老爷和太爷方才回来,听说你还没醒,便把家宴推到了明天晚上,说是让你先好生休息休息。”
“这怎么成!”
林黛玉作势就要起身,却被邢岫烟拦了下来,她又不好意思的都囔着:“紫娟和雪雁怎么也不叫醒我,这一来就闹了笑话……”
“放心吧,在这儿没人挑你的不是。”
邢岫烟说着,又道:“中午吃的略油腻了,我方才叮嘱灶上,给你熬了些养胃健脾的汤,再配几个爽口的小菜,过会儿应该就送来了,你捡着可口多少用些。”
顿了顿,又道:“早先在那府里,我就劝你多活动,你总是不听,偏我也不好每日里盯着,如今既到了这边儿,正好调理调理——我们老爷前几日弄了个叫羽毛球的游戏,正合在家里活动筋骨。”
“还有就是……”
听她一句接一句的,都是在为自己的身心考量,林黛玉胸腔里空洞便渐渐被暖意填满,甚至满溢出来。
“姐姐~”
她忽的开口唤了一声。
“怎么了?”
邢岫烟停下嘴,旋即恍然道:“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
林黛玉摇头,又把半边俏脸掩进了被子里,小声道:“若是我母亲还在世,应该就是姐姐这般模样。”
邢岫烟一愣,旋即笑的愈发和煦,伸手替她拢了拢翘起的碎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那要不要我唱些童谣哄你睡觉?”
林黛玉讪讪笑着,秋水童仁里却倒映出希冀的光。
见她如此,邢岫烟莞尔一笑,接着果真拍着她的背角,唱起了江南的童谣,林黛玉虽未生出睡意,视线却逐渐朦胧起来。
一曲唱罢,忽听外间有人喝彩叫好。
邢岫烟诧异回头,却见是平儿端着托盘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打趣道:“姐姐这曲儿唱的真好,若不是怕饭菜凉了,我都不忍心打搅。”
邢岫烟忙起身相迎:“怎么是平儿姐你来送饭?”
平儿论年纪比邢岫烟大,但却比她晚进门儿,且出身上也无法相提并论,故此执意要称呼邢岫烟为姐姐。
邢岫烟试了几次见无法纠正,也只能随她,但却也坚持称呼平儿为姐姐。
平儿笑道:“太太和老爷正陪太爷、老太太用饭,一时抽不出空来,自然只能是我来送啰。”
林黛玉这时也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坐起身来道:“姐姐跟着忙活了半天,也该累了,这样的事情何必再亲力亲为。”
邢岫烟忙给她披了件外套。又从旁边翻出在林黛玉养病时常用的小炕桌,摆在了林黛玉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