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熙凤屋里出来,探春面上半点不见情绪,心下却是沉甸甸的。
依照王熙凤的说辞,王家这次总计准备了五十万两银子,其中二十二万两是从她手上挪借的,暗里又添了不到八万两,凑足三十万两发往京城。
至于剩下的二十万两,则是拿来打典本地的牛鬼蛇神。
如今银子没能送出去,银子‘物归原主’倒也说的过去,且也说的上是有迹可循。
只是那八万两真就没有对证了?
这可不是赌运气的时候,倘若王家的罪名坐实了,这八万两又被查出了问题……
三姑娘越想越觉得绝不能把荣国府,以及自己的命运堵在运气上,更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正思量着该如何应对,就听前面有人吵吵起来,探春抬头望去,才发现已经到了潇湘馆左近,而那吵嚷的也不是别个,正是藕官、雪雁和紫娟三人。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只听藕官花栗鼠似的鼓着腮帮子,急赤白赖的道:“说是翻检,我瞧就是糟践东西,摔摔打打倒罢了,连姑娘和胭脂水粉都要拆开来,拿大头针乱划!”
“且既知道是咱们姑娘的东西,也不找个背人的所在,就那么大模大样的在院里头翻看,那围观的什么样的人没有?这真是、真是……”
雪雁在一旁听了,也是气的不行。
不过方才经紫娟提醒,她也知道这是主仆几人脱身的唯一机会,若是荣国府的罪名查实了,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于是只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紫娟则是无奈道:“所以我才拦着不让你们去前院——那些官差抄检的时候,哪和颜悦色轻手轻脚的?这回能特地找几个妇人来,已经是看在焦大爷的面子上了。”
说着,眼角余光扫见探春,忙扯了二人一把,恭声道:“三姑娘。”
“嗯。”
探春无心理会她们,微微颔首便要往院里去,但刚刚与三人擦身而过,却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问:“焦大哥什么时候到?”
紫娟看向雪雁,雪雁又看向藕官。
藕官眨巴着眼,莫名其妙道:“没听说焦大爷要来啊?”
“嗯?”
探春满是英气的眉毛一挑:“那来的是谁?”
“听说来的是史大姑娘…不对,是焦太太和邢姨娘!”
探春听了半晌没言语,最后‘哦’了一声,转头快步走进了潇湘馆。
这时节王夫人和贾宝玉也已经到了,正叮咛林黛玉到了焦家千万保重自己,虽说史湘云这个当家太太不是外人,但她头上毕竟还有公公婆婆,该守的规矩一定要收,不能再把焦家当大观园胡闹。
这话听着是谆谆教诲,实则透着挑剔之意。
林黛玉倒没怎得,反是贾宝玉在一旁坐立难安,就像是听了紧箍咒的猴子一般。
最后他忍不住打断了母亲的长篇大论,催促道:“太太,还是赶紧让林妹妹……”
林妹妹三字刚一出口,就被林黛玉剜了一眼,他打了个磕绊,泄了气的脾气般嗫嚅道:“让林姑娘去前院吧,别让老太太和老爷等急了。”
见儿子依旧向着林黛玉,王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想到林黛玉马上要羊入虎口了,便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起身道:“说的也是,别让老太太等急了——再说过一会儿不是还要搜身么?”
她一带头,周遭众人立刻呼呼啦啦往外走。
探春默默跟着出了客厅,抬眼看看前面的林黛玉,忽然一咬牙快步追了上去,扯住林黛玉的袖子道:“林姐姐,借一步说话。”
“这……”
前文说过,自打隐隐察觉到贾赦的死于探春有关,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有所疏远,因此被探春扯住,林黛玉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向王夫人告一声罪,这才寻了个僻静处。
“妹妹找我何事?”
林黛玉的言语中透着疏离,弑亲的事儿即便事出有因,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接受的。
探春显出些迟疑之色,旋即一咬牙震声道:“劳烦姐姐替我转告焦大哥,小妹嫁往来家之志甚坚,若不成,宁玉石俱焚也绝不苟全于世!”
说着,她又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的道:“大伯之死,便是明证!”
“你、你!”
林黛玉惊的俏脸煞白,她到退了半步,难以置信的盯着探春。
她自己猜到了是一回事,但听当事人明明白白讲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探春非但将此事告知自己,甚至还想让自己转告给焦顺!
且不说这等不赦之罪该不该外传……
“你是疯了不成?”
林黛玉提醒道:“这事儿若是被焦大哥知道,往后又怎敢亲近于你?!”
“那也要先有往后才成!”
探春此时却是一往无前,轻笑道:“何况我的志向,也未必就在什么举桉齐眉、琴瑟和鸣上。”
“你、你……”
瞧她说的这般轻巧,林黛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于是下意识推托道:“你何必让我知道,直接修书……”
说到一般勐地醒悟过来,连自己出门都要被搜身,何况是贾家人的书信?
当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真不知你是何苦来哉,就算是受了王家的牵连,顶多也就是窝藏财货的罪名,你偏要堵上身家性命……”
“姐姐。”
探春打断了她的话,直视着林黛玉反问:“以焦大哥如今的权势地位,会娶一个犯官之女做平妻么?”
林黛玉沉默了,片刻之后无奈道:“罢罢罢,我只帮着传话,其余的一概不管也一概不理!”
“如此,便偏劳姐姐了。”
探春郑重的道了个万福,林黛玉忙偏身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