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莫塔里安愈发尴尬了。“这倒是没什么,兄弟,但我想告诉你,他们其实做得没错。”
雄狮愕然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我的意思是”
莫塔里安刻意地拉长音节,期待地看着雄狮,想让他自己将答案说出。可雄狮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眉头紧锁,不断地眨着眼睛,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好吧。提灯死神无奈地摇摇头。这就不能怪我了,莱昂。
“他们在给你招魂。”
他相当直白地开口,而且一开始就再也没停过,像是已经压抑了很久很久,完全不管站在他对面的雄狮正越来越呆愣的表情。
“事情其实很简单,是你自己把它复杂化了。你死了,是的,要让你回来得付出代价,这也没错。但运作的空间总是有的,你是个基因原体,我们怎么可能就这样真的让你简简单单地死去?”
“退一万步来讲,假设你真的要死,要来陪我作伴,那么接替你职责的那些人,处理你后事的那些人.这些人,有多少得累死?你想过这问题吗?”
“说得难听点,朦胧星域本来安定的局势甚至可能为这个再变得浑浊,你想看见这种事发生吗?别说费鲁斯会稳定局势这种事,他在下个世纪以前能把他自己氏族里那些事情弄明白了,我都算他那铁脑袋突然开窍。”
“父亲去找你本来是想和你谈谈,结果你压根不领情,还在那儿大倒苦水,说什么‘只有一部分是你儿子’这样的话.我告诉你,他来找我的时候简直要伤心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可真稀奇,我其实还得为这个谢谢你,我这一万年可从没看见过他这样——那样看着我干什么?不相信我吗?”
“好吧,我坦白地告诉你吧,兄弟,他现在能清醒的时间真的不多。换句话来讲,他把自己为数不多的人性全用在你身上了。”
莫塔里安说完,舒畅又爽快地呼出一口气,又想了想自己这番话在确定他没说错什么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和除马格努斯以外的兄弟讲话的提灯死神方才真的安下心来。
他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而且也说得太透了,但是,这一万年来,他除了参加永恒之战,就是引渡亡魂到金座之下暂时安息。仅有的一点闲暇时间,还得被马格努斯找去下弑君棋。
棋局好坏,水平高低暂且不论,反正也只是图个消遣,但那愚者却是真的完全闲不下来。哪怕只是落子的间隙,他都要讲几句最近从冤魂们嘴里听来的事。
哪个总督搞活祭被夜刃们连人带全家一起烧了,哪个审判官和她手底下的侍卫不清不楚,哪个异形正在被自己所属的种族满银河地追杀
他简直是一刻不停,但莫塔里安却没什么能讲的。
与马格努斯不同,他引渡的亡魂都是力战而亡的忠诚者,早在战死的那一刻便被帝皇的力量牵引着进入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要交谈就要叫醒他们,他做不出这种事。
于是,这一万年间,几乎每场棋局,他都在被动地接受马格努斯的语言轰炸现在总算是逮着了雄狮,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莫塔里安对雄狮还是不够了解。
短暂的沉默过后,莱昂·艾尔庄森一语中的地直中要害,摆脱了他兄弟话语中透露出的其他全部信息,专心致志地开始追根究底。
从这一点来看,或许他其实从未被改变,他仍然是一把锋利到足以伤害到所有人的剑。
“代价是什么?”雄狮低沉地问。“还有,你说鲁斯救了我.他不过只是个孤魂野鬼,全靠那把矛才能勉强有点行动能力,他凭什么救我?是谁在背后帮助他?”
言罢,他于风雪中猛然踏前一步。莫塔里安眯起眼睛,低头凝视起雄狮脚下,看见一个真切的脚印。
他真心实意地笑了。
“告诉我答案,兄弟。”
“你自己去探究吧。”莫塔里安对他眨眨眼。“再会,莱昂。过去我们几乎从不交流,但是,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风雪依旧,而他的身影却正一点点地被遮蔽,再不复此前凝实。雄狮急切地冲上前去,想伸手抓住他,却只捞了个空。
与此同时,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法阻挡地侵入了他的身体.
雄狮闷哼一声,僵在原地,心中的愤怒却分毫未减——他咬紧牙关,顽强地做起了抵抗,但这无济于事,他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塔里安一点点地消逝在风雪之中。
回来!
咆哮卡在喉咙深处,难以被吐露。以理性包裹自己,任由它主导情绪与内心的卡利班人此刻终于显露一点脆弱与哀伤。
寒风吹动他的白发,或许是这阵冷意,又或者,是他真的老了,万千悲痛竟在这一瞬间越过了他的心防,深深地刺入那颗血肉之心。
“为什么.?”
雄狮低下头,扪心自问。可笑的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追寻什么。他在问为什么,想求得一个答案,可问题又是什么呢?
让他复活的代价?鲁斯到底求得了谁的帮助?他有没有事?莫塔里安,这一万年来你是否过得还好?
以及。
我让你失望了吗,父亲?
“从来没有。”他的父亲说。“你一直是我的骄傲,请你相信这件事,莱昂。”
温暖吞没寒冷,悠远的歌声代替呜呜的风声,灌入他耳边。雄狮缓缓闭上双眼,不知为何,他感到极端的疲累。群狼嚎叫,呼唤着逝者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像是雷鸣。
比约恩慢慢地抬起头。
“差不多了。”他简单地评价道,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摸上了腰间利斧。“但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裹着斗篷,在寒意中苦苦支撑的扎布瑞尔嘶哑着问。
孤狼不答,只是缓缓抽出斧头,紧握着它,朝仪式场中央走去。
迎面而来的冷光吞没了他的身影,也让扎布瑞尔的问题咽进了肚子里。但他很幸运,他身边还有一个并不像野狼们那样我行我素的人存在。
阿泽克·阿里曼以感同身受般的怜悯轻声开口。
“你是老兵了,扎布瑞尔。所以,你过去曾执行过一些秘密任务——上不得台面的暗杀,诸如此类.但我想,不管你多么十拿九稳,在扣动扳机或挥下利刃以后,你总是要花上一点点时间来确认目标是否已被消灭的,对吗?”
暗黑天使像是听不懂他的话那样,机械而僵硬地扭过了头。
盲者以面无表情漠然地迎接,裹住眼眶的暗红布带如飘扬的血迹一般刺人。
“别表现得你好像突然失去了思考能力一样,扎布瑞尔,我的话应该还不算难以理解。”
“我请求你解释清楚。”
盲者背于身后的左手忽然捏出一道法印,而后,他平静地开口。
“这是一场驱邪仪式,没错,但它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符文牧师们通过呼唤芬里斯的自然之灵,将雄狮尸体中残存的邪力尽数驱逐——或者说吞食,你可以自行理解。”
“第二步,扭转仪式。仅仅只是驱邪是不够的,他的灵魂不会自己回来,因此,这场仪式的本质需要一个小小的改变,从驱邪,到招魂,仅需一步即可。”
捏着法印,阿里曼故意停顿数秒,方才将最后一句话慢慢讲出。
“.至于现在,我们只需确认一下,回来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扎布瑞尔深深地埋下头,良久,他吐出一句低语。
“你们真是疯了。”
盲者笑了,并未否认此事,只是将左手法印悄悄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