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77.复生(六)
雄狮大步走入门扉之中,出于某种本能,他已知道门后是何处。莫塔里安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轻轻地带上了门,迎面而来的风雪没有吹动他的白发半分。
雄狮回头,看见这一幕,眉头瞬间紧皱。
“怎么了?”
“没事。”雄狮简短地回答,随即便将话题引向一个问题。“我们要去哪?”
“去看一场驱邪仪式,兄弟,就这样简单。”
“驱邪?在芬里斯?”听闻回答,雄狮本就并不轻松的双眉开始越皱越紧。
原因很简单,只因他知道,此处是芬里斯。
就在那一阵寒风溜出门缝的一刹那,他的直觉便将答案从一片海洋中捞出,摆于他面前,却没让疑惑与焦虑减少半分,反倒只加剧了它们对他理智的影响
对于驱邪仪式,雄狮并不陌生。远在灵能学院成立之初,与它相关的东西便已被确定要加以完善,代代传授。时至今日,一个经过帝国官方认证的合法灵能者通常要得到三门不同学科导师的合格评语,才能够正式得到身份。
然而,除去这三门以外,包含着‘驱邪’或‘净化’等复杂知识的学科则是唯一的必修课。
换言之,灵能者们的天赋将决定他们未来的走向——前往某支军队内服役,尽情挥洒自己对于纯粹灵能法术的理解;被派遣到某个世界上与当地的法务部合作,调查超自然现象,通过预言或入梦等方式逐一排查线索,以损失最小的方式解决问题;加入某种隐秘的打击力量,在最危险的战场上为友军施以强大的祝福,并通过骇人的诅咒来蚕食敌人的血肉乃至灵魂.
不管他们怎么选,驱邪始终都是老本行一般的第一选择。但这是帝国的普遍情况,对于芬里斯并不适用。
这里没有按照规章制度办理身份,合法、合规做事,接受调遣与部署的正式灵能者,只有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的祭司、萨满与不知道哪来的巫毒酋长,甚至是仅仅只是会一两个戏法的部落老人
指望这些人按照帝国经验与规定来办一场驱邪仪式?这简直是贻笑大方,若要按照灵能学院中的定义,芬里斯人所布置的仪式实际上恐怕更接近于‘降灵’而非‘驱散’。
再者,在这全银河找不出第二处的鬼地方的独特影响下,哪怕是准备充分的驱邪仪式实际上也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失败,更不要提这些原始的祈求了。
若非狼群远在鲁斯时代就已注意到此事,做了全面的调查、清扫和书籍的收缴工作,恐怕,这万年间芬里斯上出没的恶灵与鬼怪还要再多上数十倍不止。
雄狮心思如电转,眨眼间便想到了许多可能性,面上也无法再保持平静,显出一种明显的忧虑。莫塔里安看在眼中,却不做任何评价或反应,只是向前走。
灰色的雪径直穿过他的身体,没能沾湿半寸皮肤。雄狮暂时止住思绪,只得紧紧跟上。他本想问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也同莫塔里安一样,无法触碰到芬里斯上的半点事物
很快,他们便来到一处高崖顶端,而雄狮也已发觉更多不对之处。
他了解芬里斯,这里的自然环境虽然恶劣到放眼整个银河也榜上有名,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下这种厚度的雪。
此时此刻,他站在崖顶,向下凝望,所见所得竟全是密不透风的灰白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视线内的每一寸角落。纵使接触不到它们,雄狮心头也生出了一股压抑之感.
紧接着,他意识到,这恐怕与莫塔里安口中的驱邪仪式脱不开关系。只是,他现在关心的重点已从那仪式移到了这场雪本身的规模上,若它只遍及这片山脉倒还好说。
但是,若它的规模再大一些,恐怕就要有不少部落遭受无妄之灾了。
“你在想什么?”莫塔里安问。
雄狮深吸一口气,不断地告诫,自己现在已是死人.随后答道:“没什么,仪式在何处,兄弟?”
“就在这山崖之下,近在咫尺。我不愿讲述谜语,或特意卖关子好让你心急,因此我就直说了吧——这场仪式与你有关,鲁斯子嗣中所有的智库全都在这儿,维持着仪式。”
雄狮的瞳孔猛地一缩,却没有问他的尸体为何会在这里,而是压住随之而来的怒火,问了另一件事。
“谁允许他们这样做的?”
莫塔里安回头看看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认为还有谁?除了鲁斯以外,还能有谁?”
“鲁斯?”雄狮的脸上终于显出一种纯粹的惊愕。
提灯死神转过头去,似乎叹了口气。
“是啊,鲁斯。他救了你,还有你那位忠诚可敬的儿子扎布瑞尔。后者带着他的嘱托,背着你的遗体,在芬里斯的暴雪中长途跋涉,想寻求支援。可惜,他遇到了一头呼尔-哈尔。”
雄狮在瞬间握住双拳。
扎布瑞尔。
念着这名字,他眼前竟一片酸涩、肿胀。
在狼群中,单独猎杀一头呼尔-哈尔被视作极高的荣誉,那些有能力做到此事的野狼未来必定大有所为,这已成为公认之事,最差也可在某场战争中大肆杀戮,力战而亡。
然而,就算全副武装,提前准备,这项活动的死亡率也长久地居高不下。有能力在芬里斯上活下来的物种都绝非善类,更何况是这种已超越动物觅食本能,只在暴雪天出没,极其喜好食人的恶兽。
而扎布瑞尔.雄狮不认为他那时的情况能比自己好到哪里去。赦天使必定已陷入一种弹尽粮绝的境地,甚至可能连武器也已丢失。
“他还活着吗?”雄狮轻轻地问,语气堪称小心翼翼。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伸手取下腰间提灯。
霎时间金光大盛,直直地穿透雪幕,在他们面前制造出了一条向下的道路,大小相等,排列也顺着某种数字规律的阶梯紧随其后地浮现。
“走吧。”他说。“我带你去见他。”
话音落下,莫塔里安却未曾想到,雄狮竟忽地发足狂奔,如已被火药推出枪膛的子弹那般掠过他,俯冲而下,速度快得犹如正在坠落。
莫塔里安稍稍有些惊讶,却仍举着手中提灯,为他的兄弟维持着那条路,自己则等待片刻,方才向下走去。
他已刻意地给雄狮留出了许多独处的时间,尽管如此,当他抵达地面时,雄狮的表情看上去仍然极为情绪化。
风雪交加,而此处遍地皆燃烧着灵火蜡烛。灵能的力量使之燃烧,其光亮刺骨且接近于惨白,雄狮则站于三人身后,一言不发。
他们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仍保持着简短的交谈与长久的观察,其中一人尤其忧心忡忡,头发花白,面容苍老。
莫塔里安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顺手将提灯挂回腰间,审视着当前局面,再三考虑过后,虽然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莱昂·艾尔庄森,但他仍然决定介入进去。
亡者们的接引人沉吟着开口,语气慎之又慎。
“兄弟,你在想些什么?”
“我想让他们停下。”雄狮头也不回地说,语气死硬。“这简直是胡来。”
“胡来?”
雄狮回过头,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此时此刻,他这张脸落于莫塔里安眼中竟迸发出了一种犹如返璞归真似的光亮——在这个瞬间,他又看见了万年前那个因过于明事理而显得异常冷酷的君王。
因时间而染上的苍老褪去了,因经历而带来的慈悲、智慧与耐心也全不见影踪,只剩下一种最原始、最理性、最无情的怒火。
“他们会害死自己!”莱昂·艾尔庄森双拳紧握着咆哮。“任何一个对驱邪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仪式现在已经产生了变化!”
“它不会驱散任何恶灵、怪物或鬼魂,只会唤起那些本已沉眠,与世长辞的东西!看看周围,莫塔里安,告诉我,这样的规模,若那东西真的现世,我们得付出多少条性命才能将它杀死?!”
他的声音是那般酷烈,几乎称得上是震耳欲聋.但莫塔里安的表情却显得有点耐人寻味,实际上,也可以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尴尬。
雄狮深吸几口气,压下怒火,对他道歉:“很抱歉我刚才对你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