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岱把一包米背到一个婆子屋里,收了她二十五文钱,婆子感谢地道:“这米怪重的,多亏了你,不然我老婆子扛不动,饭都吃不成了。”
邓岱憨厚地笑道:“您也是给了工钱的,还要谢谢您照顾我生意!”
他转身离去,那婆子感慨地道:“小岱人是真不错,要不是家里太穷,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娶不上个媳妇,哎!”
旁边有人笑道:“李婆子,不过是帮你扛袋米,还收了两文工钱,你还念着人家好呢?那你把女儿嫁给他呀!”
那婆子骂道:“呸呸,乱嚼什么舌根子?我女儿虽然守寡,她是要为夫家守节的,怎么能再嫁人?”
又有人道:“话说李婆子,你是真不把你女儿接回来吗?她住那地儿多危险啊,旁边还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说死了这么多人,这夜里万一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婆子听得心里毛毛的,道:“去,哪里有的事?还隔着那么远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找不上我女儿。再说了,我女儿是贞节烈女,为夫守节七年了,早晚能挣一座贞节牌坊,这样的人,是有菩萨保佑的!”
众人都笑,菩萨保佑这种话太过虚妄,不过,那婆子好像真有些怕了,换身衣服,把门收好,真的去看女儿了。
北城所住的都是普通百姓,穷得揭不开锅的也不少,空气中都飘落着一股子穷酸气。
因为穷,就有些乱。
这婆子女儿嫁给西城一个杂货商的儿子,也算是攀上了高枝,这本是一门好亲事,让周围的人都羡慕了好久。
后来才知道,那杂货商之所以从北城给儿子找个媳妇,可并不是看中这婆子的女儿长得还不错。而是因为那杂货商的儿子是个痨病鬼,没几年好活,就花些银子,相当于给儿子买个媳妇。
果然,李婆子女儿嫁过去还不到一年,就守了寡。
不过,那杂货商还念了几分亲家情,让寡媳拿些钱给李婆子花用,这也是李婆子能买得起白花花的大米,而且一买就是一袋的原因。
这个叫邓岱的,他们都认识,早前也是北城一个孤儿,活不下去了,有段时间不见了,后来听说是在西城给有钱人家少爷做书僮去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三年多后,邓岱就被赶出来了,因为他长着长着就长废了,五大三粗,粗眉大嘴,一笑的时候看着憨厚老实,显得傻气,不笑的时候就觉得丑。
那有钱人家少爷嫌身边有这么个书僮丢份,借口他偷东西,把他打了一顿赶出门。
不过这时候邓岱也大了,已经能够自力更生,因为跟着小少爷做过书僮的缘故,也能认得几个字。
听说他做了小生意。
再后来,他又搬回来了,自己还有一辆马车,专门帮人拉货,或者跑远地送客。只要是生意,大小都接,出远门跑一趟十两银子他接,就近如李婆子这般扛袋米,收两文工钱也同样接。
在这一带,说起他来都知道。
李婆子走出门后,看见邓岱还在街上,正套着马车,急忙过去问道:“小岱,你现在接活吗?送我去我闺女那儿一趟,有时间吗?”
北城到西城,凭她这老婆子的腿脚,走到天都要黑了。那儿还发生过那样吓人的事,听说凶手至今都没找到呢,李婆子可没胆子夜里走那条路,也顾不得省几个钱了。
邓岱憨厚笑着点点头:“有时间!”
李婆子爬上马车,邓岱就把马车往北城赶。
他赶车很稳,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李婆子很满意,下车的时候,宅子里的下人见是少夫的娘来了,立刻去禀告。
李婆子问邓岱多少钱。
邓岱道:“十文!”
收了钱,李婆子很高兴,她之前坐别人的车收了十二文。还是小岱好,车赶得又快又稳,收得还不高,她一脸庆幸:“还是坐小岱的车快,那旁边可是有个天杀的,杀了人家十七口,连人家小姑娘都没放过,造孽哟!这再多过一会儿天就黑了,老婆子我还不敢到这儿来呢!”
这时,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出门来。
李婆子对邓岱笑道:“小岱,这就是我闺女!”
邓岱正笑呵呵地回应道:“婆婆要用车只管叫我,只要我有空,就送你。”
那妇人本来一双眼睛落在自家老娘身上,突然听到邓岱说话,却让她吓得后退一步,睁大眼睛,眼里一片惊恐。
李婆子笑道:“宝儿,这位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后生小岱,人挺好,就是长得有点凶,你别怕!”
那妇人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笑道:“小岱大哥好,奴家骤见外男,一时失态!”
邓岱憨厚地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长得丑,吓着你了!”
那妇人低下头,不敢看邓岱的眼睛,嗫嚅地道:“不不是,我胆儿小……”
李婆子一副很熟捻的语气对邓岱小声道:“小岱不要见怪,我家宝儿早年守寡,为夫守节,不能见外人,怕别人说三道四,这也是突然见到你,才吓着了。你先回去吧,回头啊有生意我还照顾你!”
邓岱好脾气地道:“好!”
他跳上马车,回头冲着那妇人一笑,这才赶着马车走了。
这一笑把那妇人吓得脸色煞白,慌乱地扶着自家老娘进屋去。
李婆子道:“宝儿啊,你跟娘回家去住吧,你看你这住的什么地方?只隔一堵墙,那边万一闹鬼,你一个妇道人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跟娘回去住,好歹娘俩有个伴,等这事儿过去了再住回来。”
那妇人身子都在发抖,勉强道:“娘,我这嫁出的女儿,哪里有回娘家住的?我要真回去了,以后再回来就难了!”
李婆子也叹了口气,那杂货铺老板有钱,宅子有几处,这里不是老宅,是她那死鬼女婿死了之后,杂货铺老板让她搬来的,说这里清静,可以让她为儿子静守。
要是她回娘家了,夫家的人定以为她耐不住清静,被娘家接回去了,搞不好这房子都要收回去。
这宅子虽只是一进,但也是个安身立命之所。
李婆子看着女儿身子直抖,心疼地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不怕吗?”
只有个守门的老头和个牙齿都缺了的老婆子在这里照顾着,这和女儿一个人住有什么区别?
那妇人脸色雪白的,道:“娘,怕归怕,我这不是没事吗?”她又道:“你今天坐车的那个人,叫什么?哪里人?你为什么坐他的车?”
李婆子把邓岱的事说了一遍,又夸了他一回,无非是每次帮她做事,少收一文两文这种。
那妇人听得有些不耐烦,道:“娘,你就在我这里住几天吧,我去给你做饭!”
“怎么的,还要你亲自做饭啊?”
那妇人苦笑:“我现在是守寡,清修,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做做饭,做做女红,王婆子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做的你敢吃吗?”
母女两个说了会话,那妇人的脸色好了些,之前身子一直微微颤抖,现在也好多了。
离开李婆子女儿门前,邓岱把马车赶得很快,他收起笑,脸上的憨厚之色不见了,原本眼大嘴大颧骨高,看起来竟有几分吓人之色。
李婆子帮着女儿做了饭,发现那个守门的老头就只负责守门,缺牙的婆子做自己和守门老头两个人的饭,不包括她女儿的,她女儿要吃得自己做。
而且,那缺牙婆子到天黑就回自己家去了,守门老头也走了,这偌大的屋子,夜里其实只有她女儿一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