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364.伯爵夫人亦有差距
生活在巴黎这样的大都市,无论艺术造诣如何,钱总是绕不过去的话题。
有些天才在历史中流淌的时候往往会被蒙上一层奇怪的面纱,导致人们总将他们早年所经历的物质困境,与他们事业上所遭到的挫折和打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从而忽略了一个事实:其实相当一部分所谓的困难,恰恰是由于他们的高傲态度、挥霍无度和追求优渥的物质生活所造成的。
卡维在来这儿之前也深陷这种认知漩涡。
一个才刚20岁的年轻人,只靠着前世一些养活自己的手艺就赚到了足以和上层贵族相媲美的资产。这难免会让他对仍处在怀才不遇阶段的艺术家们,产生一种怜悯态度。
“哈,马奈的画.”梅拉妮眉头微皱,“没想到卡维医生对艺术也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伯爵夫人误会了,我其实对艺术了解不多。”卡维这回说的倒是实话,“花钱买下来也只是想帮帮他。”
“要是换成别人,我肯定帮忙。”
梅拉妮从仆人手里拿过一根细长烟斗,点上烟丝,烧出火星后,浅抽了两口:“可是马奈,你可能不清楚他的出身。他父亲是首席司法官,爷爷也是法官,他们家在热内维耶有整整60公顷的不动产”
烟雾从她嘴角的微笑中慢慢飘进空中,梅拉妮用手托着脑袋,继续说道:“买他的画,还不如买莫奈的。800法郎对马奈来说不够一星期的花销,随便吃一顿可能就要好几十法郎。可要是装进莫奈的兜里,应该能用上好几个月,至少也能让他找个像样点的模特。”
说到这儿,梅拉妮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大厅偏角处,用拐棍指向了一幅肖像画:
“这就是莫奈今年评选进官方沙龙的作品.我倒不是在说画里穿着绿衣服的女士不够漂亮,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我只是希望他能找到几個专业的,最好有点贵族头衔的。而不是只找自己心爱的普通女人,穿着日常服饰,随便摆出个姿势要不是他卓越又充满惊喜的绘画手法,官方沙龙那帮老古董绝不会选一位资产阶级阵营的小姑娘肖像。也许这就是爱吧,总能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奇迹。”
她叉着腰,站在那儿欣赏许久,这才笑着转向卡维:“再看看你手里这幅,同样高超的绘画技巧,甚至比莫奈更超脱的表现手法。只不过里面没有爱,当然也没有恨,有的只是毫无感情的嘲笑!”
卡维先点头肯定她的说法,然后用两口红酒做了转折:“800法郎买个嘲笑也挺好的,现在整个巴黎恐怕也没多少嘲笑吧。”
梅拉妮眉毛一挑,尝了两口烟,心情瞬间好了许多:“看在你那么有经济头脑,我就破个例。”
她叫来了管家,准备了合适的画框,将马奈的吹笛男孩儿挂在了客厅墙角。
位置只能用糟糕来形容,离地面足有5米,离二楼过道也有相当远的距离。随便扫一眼绝对发现不了它,就算发现了,想要看清画作内容还得用上高倍放大镜,往往这种东西都是有着细节癖好的收藏家们才会用。
他们宁愿去数古典主义学院派梅索尼埃油画中人物护腿上的纽扣和饰带数量,也不会抬起头多看“劣质”画作一眼。
能不开口大骂就已经是对女主人的尊重了。
莫奈的《穿绿衣的女士——卡米伊》肯定要受欢迎得多,评价褒贬不一,但能让英国著名诗人和评论家斯温伯恩驻足聊上两句,也足见其优秀了。
“如果爱情似香艳玫瑰,我就是它青翠叶片,我们一起生长,无论阴惨或晴朗.”
“好诗啊。”
“遣词简单,却让人回味无穷。”
“能站在模特的独特角度去思考被一笔笔画在画布上时的心情,就和莫奈选用独特的绘画方式来展现他的爱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周围不断传来赞美之词,就连带着批判眼光的部分鉴赏家们也都纷纷收起了偏见,投来赞许的目光。
在沙龙画展中,这样热闹的场面比比皆是,卡维却只能坐在沙发上,怎么都融不进去。
但他的“孤独”和其他无法融入社交圈的人又有不同。
就比如站在墙角,一起伸长了脖子去欣赏那幅吹笛少年的年轻男女。他们现在所表露出的,不是自己能力上的不足,而是和马奈一样,想要讽刺当今社会的态度。
“真是大胆的技法,就和左拉先生说的一样。”女人被挂在不起眼位置的画作深深吸引,全然不顾自己那幅任人指点的风景画,“并不算漂亮,也没有深刻的核心思想,但就是让人觉得震撼。”
男人比她小了好几岁,看着更青涩,唯独眼神仿佛要把人一口吞下去似的:“在我看来,愿意将一生献于油画艺术的你,莫里索女士,你的人生更为精彩!”
赤果果的撩拨,但说的话倒是不假。
巴黎可以有画水彩画的女人,也可以有画扇面画或者灯罩画的女人,地位低一些也没什么,却不应该有画油画的。这是上层阶级恪守的成规,不容背叛。
然而女人把两样都沾了。
她是法国一位高官的女儿,只要不胡来,财富足以养活自己好几辈子,完全不愁生计问题。从小学习油画那么久,没怎么靠画画赚钱,却从没经历过其他年轻画家所经历的拮据生活。
面对轻佻的情话,贝尔特·莫里索并不在意:“你是斯温伯恩先生的朋友,谈吐应该更优雅些,不该这么说话。”
“这又有什么关系?”男人回头看向斯温伯恩,“难道每次追求美人都要像他那样精心准备台词?难道就不觉得千篇一律的对仗和押韵很无趣吗?”
“你的年纪都能当我外甥了,伱也挺另类的。”
“你是在嫌弃我的年纪?我已经18岁了。”
男人以为讨论的焦点落在无关痛痒的年纪上,事儿就成了大半。
可他没意识到莫里索的思绪早已沉进了眼前的画作之中,不是捞走几勺清水就能琢磨透的:“你就和画里吹笛子的男孩儿一样,什么都不懂,无所畏惧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你才17,等再大些就明白了。”
“明明18了,而你也只有25岁罢了。”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又不是没有像你一样大的外甥,都快大学毕业了。”说完莫里索便撇下他去找了梅拉妮,打听画作出自谁之手。
这时还是刚才还在抒情的斯温伯恩注意到了他们,走上前询问:“怎么了,莫泊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