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王徵赠稿(2 / 2)

王徵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贤侄孙世瑞身上。

“诸位,莫非忘了登州之变吗?”

听到说登州之变,唐恩城张大嘴巴,不敢再说话。

“崇祯三年,朝廷启用孙初阳(元化为登莱巡抚,当年徐阁老(徐光启、孙巡抚等人力主募用红毛夷对抗建奴,于是从澳门招募三百西班牙兵,走到江苏地界,却因给事中卢兆龙反对,不得已遣回澳门。”

孙世瑞津津有味听着,他对明末历史知道一些,但所知不详,这段借西班牙兵北上的历史从没听过。

“之后,孙巡抚极力争取才让二十五名葡萄牙炮手到登州任职,购得红夷大炮二十门,西洋炮三百余门,纠和辽兵孔有德、耿仲明部,训练新兵一万。之后的事,就不需老朽多说了。”

王徵提起桩桩旧事,神情自若,看不出内心悲喜变化。

说到最后孙元化结局时,老人双手忽然颤抖,老泪纵横。

“可怜挚友孙初阳,一心只为救我大明,巡抚登州,夙兴夜寐,日夜操劳练兵,吴桥兵变后一人勉力维持,为周全百姓,最后竟被皇帝下狱,在镇抚司诏狱受尽酷刑,被生生折磨而死啊!!”

“当年我与孙巡抚到底做错什么!”

周围众人都不说话,张二虎眼中噙满泪水。

孙世瑞默默叹息,抛开贪墨不说,像徐光启孙元化王徵这些肯做事能做事的人物,在明末这种局势下只能处处碰壁。

大明朝要是还不完,也就是没天理了。

“岂有此理!”

孙世瑞拍案而起,吓得周围众人一跳。

他一脸正色,大义凛然道:

“那给事中卢兆龙是什么鸟人!徐阁老孙巡抚招募西洋铳手,不失为救国上策,这姓卢的多半是担心自家跟红毛夷生意,被朝廷掌握,妨碍他们捞银子,这才想方设法阻挠!大明朝就是让这些所谓清流,给祸害的!”

王徵诧异道:“贤侄也知卢兆龙底细?”

孙世瑞哪里认识什么卢兆龙,只得敷衍道:“激于义而言,不知此人。晚辈虽是愚昧,忠君的道理却是知道的!”

王徵欣慰道:“难得难得!贤侄不可限量也!”

卢兆龙是天启二年壬戌科进士,任清江县知县,层层升迁,官至礼科给事中。

朝廷为红毛夷在东南的入侵忧心忡忡时,以卢兆龙为代表的两广官员希望,所有外国人——不只红毛——全消失于中国沿海。

为此,他曾四度上疏崇祯皇帝,为了国家大患究竟在南疆还是北疆,和徐光启等人争辩不休。

谁对大明的威胁更大:是华南沿海的欧洲商人和日本商人?还是北部边界上的蒙古、女真战士?

在是否招募红毛夷北上对抗建奴这个问题上,卢兆龙与徐光启爆发激烈争论。

要让崇祯相信自己的观点,唯一办法就是让徐光启在皇上面前失宠。

“何事外招远夷,贻忧内地,使之窥我虚实,熟我情形,更笑我天朝之无人也。”

若让“此异类”三百人,“跃马持刀,弯弓挟矢于帝都之内”,那景象思之就令人不安,允实不宜。将大明之安危交在他们手中,实是离经叛道,违背祖制。

此外,卢兆龙还指出,将这么一群人远道招来,供其饭食,所费不赀。用同样的花费,朝廷可铸造数百门火炮。

最后,他将其矛头指向徐光启的命门——信仰天主教——以对徐光启做人身攻击,强化自己要求的正当性。

“澳夷专习天主教”,“其说幽渺,最易惑世诬民。”此外,他提及基督“邪教”已在大明几个地方出现的例子。

这项指控的用意不只在忧心三百名葡兵会有何等不当的行为,还在对于外国人会如何腐化大明的核心信念,表达了更深层的焦虑。

近年来京畿地区已有白莲教活跃,该教派更会一度在北京城内煽起暴动。难道神秘的天主教信众就不会闹出同样的乱子?

“(臣)不识世间有天主一教”,卢兆龙坚定地表示,想知道皇上为何会听像徐光启这样爱天主教义更甚于儒家学说之人的话。“又(徐光启)鳃鳃然为澳夷计保全,谋久远,何其深且切乎?”

在一系列复杂的政治斗争后,以徐光启为首的“天主教派”官员在朝廷失势,这也成为登州之变孙元化被处死的根本原因。

“伯父,您对大明朝局有何高论?”

唐恩城眯着眼睛,折扇放在一旁。

却听王徵悠悠然道:“十五年来,圣天子赏罚失当,致有今日败局。”

孙世瑞请教道:“流贼肆掠中原,建奴三番五次入关劫掠,国家败坏已极,伯父有何谋划?”

王徵喟然长叹:“武备必先练兵,练兵必先选将,选将必先择贤督、抚,择贤督、抚必先吏、兵二部得人。”

“宋朝人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太平。可是放眼我大明朝,两百年间除了海瑞几人,鲜有不惜死不爱财的,如今大厦已倾,积重难返,早已无力回天了。”

孙世瑞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是失望至极,想到自己这次“三顾茅庐”算是白费力气,不由感慨造化弄人。

见孙贤侄神色有些落寞,王徵轻咳两声,沙哑着说道:

“上帝保佑,老朽匣中藏有三卷手稿,暂且名曰《铁范铸炮大法》,为我与卜加劳铸炮厂厂长研习火器集大成之作,凝聚毕生心血所得,····”

“除红夷大炮,还载有鲁密铳、自生火铳、三眼铳、四眼铳、连子铳、神火飞鸦、万人敌、佛朗机炮、十眼铳、虎蹲炮等火器制造使用之法。”

王永春手捧着木匣,脸上露出茫然无助的表情。

王老爷子却像在交待后事,继续叮嘱道:

“这些手稿一直藏于匣中,未曾梓版,连永春都没见过。本想随我一起入土,再也不见这昏暗世界。”

他握住孙世瑞的手。

“虽寥寥数语,我观贤侄,非常人也,前途不可限量。”

孙世瑞盯着王永春手中的木匣,双眼放光,仿佛欧阳锋偷窥《九阴真经》,岳不群初见《辟邪剑谱》。

“神说:“要有光”,就拥有光。这些手稿,或是终结乱世的光,今日我将它们赠予贤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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