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陷的面颊,蓬乱的头发。这是安德纳面前出现的幻觉。
面对重叠的面庞们,他困惑了。
“放血运动”的受害者们、雪莉曾经的“战友”们,他们的脸,一个接一个浮现于他面前的墙壁上。
哪怕幻影的背后是一盏全新的油灯,他们脸上仍全是阴影,被夜弄得全成了一个表情,惊恐,绝望。下一秒,随着几只低飞的蜻蜓飞过,那些形销骨立的人又变了表情,或愤怒,或屈服,或抵抗,或颓废,或幸福。这些人,安德纳或许不熟悉,但仅是一句只存在于虚空中的简单问候,就成了初识对方的契机。
安德纳的视线看向哪,幻影们就跟到哪。
他看向左手边,看向雪莉,幻影与现实中的人依次重叠起来。
幻影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最后,安德纳的视线里只剩下了戴着皇家医学院校徽的雪莉,与现在戴着
兜帽的雪莉重合在一起。
又一堆骨头哗啦啦地砸过来,砸在安德纳的头上。
看样子,扔骨头那些人势必要让安德纳有所反应,否则他们会一直扔下去。
安德纳看了看左手边的雪莉,又看了看右手边的扔骨头的人,视线没再移动走。
他正眼打量了扔骨头的人。
两男一女。
他猜测,扔骨头的应该是那两个男性,一个男人脸上有疤,一个是寸头。女人的面前只有一碟咸菜,没有酒。
能把一个鸡脖子啃得这么碎真是厉害。
真想捅死他们。
比村口的狗还能啃。
“大哥,你看那小子在抽纸烟,穿得跟咱们差不多,烟是怕不是偷的。”寸头男人对刀疤脸男人说。
哈,那口气,仿佛你们的道德素质比小偷或是强盗高尚了一大截。
“来贫民窟抽什么纸烟,以为自己还在北郊区吗?”还是寸头在说。
安德纳停下转动的右手,捏了捏鼻梁。
纸烟?原来如此……原来就是为了一根纸烟。
我不抽纸烟给您烧纸钱吗?
您能为了一根、一盒纸烟一直骚扰我,羞辱我,那您也会为了一些钱财而杀人吧。
那么,年轻气盛的学生雪莉变为瞒心昧己的医生雪莉也是合理的吧?
但那是雪莉啊……
安德纳想的东西愈发多了起来,前言不搭后语,没什么逻辑。
他幻想着雪莉正潜伏在学院派中,为了复仇,雪梨暂时成为了瞒心昧己的医生。
但这理由又是说服不了他的。
雪莉的脸,雪莉的姓名在医学界是出了名的。可以说,首都医生们认出雪莉的概率比认出安德纳的概率大。换句话说,全是学院派人的“新日新生”怎么会接纳雪莉?连朋友都不会做吧?
“雪莉,您今天来晚了。”
“哎呀,有些事情耽搁了,格伦您不会怪罪我吧?”
听着他们的对话,安德纳确定了那叫格伦的光头认识雪莉。
而格伦,安德纳在“新日新生”的名单上见过这个姓,全名应该是帕·格伦。
糟糕透了。
越想,他的头越痛。
右手有些发抖。
眼部有些充血。
酒摊老板不嘀咕晚上的雨了,开始骂起一林之隔的楼人,指住在北郊区排楼里的人。
北郊区与贫民窟中间有一片绿墙——一片在四十年前种好的人工杨树林。
根据安德纳公共课所学,为了扩建城市规模,当局在北郊区建立了排楼,后来为了将贫民窟与排楼隔绝,又打造了绿墙。
绿墙就这样横在排楼区与贫民窟中央,两边来往极少。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楼人成了指代住在城郊排楼里的人的蔑称,北窟人成了流氓强盗的代名词。
安德纳手指轻敲桌子,从表面上看,发现不了他心中的异样。
他左看右看,一会儿看扔骨头的刀疤男,一会儿看雪莉。
眼神越来越直。
真有意思,扔骨头的傻逼这么能耐怎么不去跟狗抢肉吃?倘若……
天哪,坐在刀疤男旁边的红发中年女人怎么连口回收肉都吃不上?
这是在做什么?
对同行的伙伴如此吝啬,还是个人吗?
比我还不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