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一边开车一边脱掉裙袍,露出了里头穿的吊带,抱怨着:“我要是能随便一想就给自己换套衣服就方便多了。还是能力不够细致啊。”
宫理其实还有些不太自在,她的吊带比较低胸,胸口系绳,她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林恩一眼。但林恩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头看向了窗外,不是躲开目光,而是当真不在意。
她忽然有种小瘸子和狗成了好朋友的感觉。就是自己在人类社会中不论是美丑、穷富或保守开放的标签,对林恩这样的家伙来说毫无意义。
宫理觉得他没有入过社会的眼睛,让她自在的不得了。
林恩正透过头盔的细窄视窗看向窗外,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盔被敲了敲,林恩转过头,她笑道:“你的头盔都要把车顶顶开了,快脱了吧。”
林恩摇摇头:“不能脱。”
宫理:“谁说的?希利尔吗?原来他说话比我好使啊——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我的骑士,还是他的骑士。”
她隔着头盔,自然看不到林恩有些动摇的表情。
宫理刚学会开车已经开始骚了,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耸肩:“而且你穿着铠甲,就会永远都有人认出来我是圣女,跑过来盯着我看,甚至可能会跟踪我,你也觉得不在意就是了。”
她话音之后很久,车厢里都只有发动机声与颠簸声,过了好一阵子,林恩才缓缓摘掉了头盔。
他确实个子很高,摘头盔时候都要弯下腰,坐直的时候发顶几乎要碰到车顶。
他开始慢吞吞的脱着有复杂锁扣的手甲,宫理在逐渐落下的夕阳中,朝着粉红色与蓝色交界的天际线开着车,身边的景色从贫民区、修理厂与各种帮派住所,变成了垃圾场、员工宿舍与污水处理厂。
林恩脱铠甲的步骤很多,显得有种他身上平日没有的文明化的慢条斯理,但一块块银甲部件落地,像是剥落文明与防御的皮,露出里头天真的野兽来。
宫理专心致志开了一会儿车,再往旁边偏头扫过一眼,吓得手一抖,方向盘带动整辆车在公路上打了个蛇形摆尾。
林恩铠甲里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深色短裤,他正在弯腰脱着足甲,露出一双血迹斑斑的赤足来,并将铠甲都摆放到第二排的座位上去。
宫理:“……你没带衣服吗?”
林恩不太明白,但还是摇摇头,坐在副驾驶座上。他肩膀明显更放松了,但还是好奇的将脑袋偏向车窗的方向。
宫理其实对修道院之外的世界也没有了解太多,但她强装作老手的样子,却很难不从后视镜看他。宫理半晌道:“一直开就行了,路边会有那种、汽车旅馆的。就有吃饭的地方,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林恩总觉得不太对劲,他往后看了看,半开放的车厢里,只有那根长杖在随着颠簸乱撞乱抖。这根姐妹会的长杖明明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地位的入场券,如今像是一根不值钱的木棍。
宫理问道:“你口渴吗?车门上的收纳箱里有水的,你可以喝。”
林恩摇头不想喝。
宫理却道:“喝吧。你嘴唇总是很干。”
林恩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宫理忽然伸出手去,就紧挨着他的手指,也摸了摸他嘴唇,轻声道:“干的就像是树皮一样。”
林恩不觉得嘴唇干裂有什么问题,但此刻在她柔软的指腹下,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唇。
他犹豫片刻,拿起了水喝了好几口。
宫理笑起来,又摸了摸她嘴唇:“现在好了。”
林恩条件反射的舔了她手指尖一下。
宫理就跟被烫到似的忽然收回手去,拧起眉头,忽然恼羞成怒道:“我手上又没有巧克力!”
是没有巧克力。可他心脏跳的就像是吃了巧克力一样。
不知道开了多久,林恩看着雨丝敲打在脏兮兮的玻璃上,宫理开车开得太久,紧张的腿都已经开始打哆嗦,她甚至都开始骂林恩为什么不会开车——
林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能感觉到她的话里没有恶意,反倒是跟她这么长时间门相处在这么小小的湿冷的空间门内,让林恩十分罕见的昏昏欲睡。
他会忽然警醒,觉得自己明明是要保护她的,怎么能睡着。但他在脑袋靠着窗户,偶尔抬起眼皮时,就看到在对面车灯的光与蜿蜒雨丝的阴影下,忽明忽暗的宫理的脸。她嚼着口香糖,想要吐泡泡几次都没成功,头发胡乱扎起来,手指时不时拨弄着根本就不好使的收音机。而她的眼睛在发着他以前几乎见不到的光,十分明亮绚烂,像是目光穿透了未来的路。
林恩感觉难以自控的从嗓子眼里叫出两个字。
明明是她的名字,发出声来却像是雨刮器的叫声。
宫理转过脸来看他,挑眉:“你说什么呢?你们狼人语吗?”
林恩摇摇头。
她又忍不住看了林恩一眼,笑道:“你困了。第一次看到你困的样子。睡吧,马上就到汽车旅馆了。”
她说着,伸出手拍了拍他手背。
他手背粗糙,上头还有被洞穿钉在放血祭坛上的痕迹,而她的手却很白皙,还比他的手足足小了一圈……
林恩只觉得一下就迷糊过去。
他发誓自己只睡着了一小会儿。
甚至觉得只有几秒钟。
再睁开眼的时候,耳边只有雨声,却没有发动机的声音。林恩的脸贴在玻璃上正在往下滑。
林恩挣扎着起身,只看到雨水落满的窗外,是一些跳蚤市场的灯光,以及汽车旅馆的绿色霓虹字招牌,附近有很多的车和人,热闹的像是在雨夜里突兀冒出的游乐场。
但卡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驾驶室的位置没有宫理。
他立刻惊愕的坐直,伸手摸了摸,只感觉到她臀部留下的凹印中,还有一丝余温。
林恩当即要打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从外面锁上了。他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往后看,车厢里就扔着那根长杖。
只有宫理消失了。
不……还有他的铠甲也消失了。
林恩只感觉汗毛直立,立刻一拳打向车玻璃,来不及掰碎周边那些尖锐的玻璃碎块,就直接将整个车门拆下来,从卡车上一跃而下!
周围正有一些商户的车停在附近,也听到了他弄出的巨响,甚至有些人以为是枪响,端着枪就朝这边指过来。
林恩光脚踩在一地的玻璃渣里,四处转头扫视,哪里有宫理的痕迹——
刚刚出发,他就弄丢了宫理?!
……
宫理终于把眼前这辆房车的报警器车锁都用想象变成了积木。想要拆锁但不破坏这个车的结构,真是麻烦。但抠塑料积木也是个难题,她正拿着偷来的餐刀在那儿撅呢,忽然就听到远处的枪响与尖叫声。
“这是个疯子吧!”
“喂,直接开枪,他连个鞋都没有,谁知道是从哪儿跑过来的?”
妈的!是林恩!
她在水里下了能迷昏几头大象剂量的药物,却只让他昏睡了不到五分钟!她连车都没来得及偷换呢!
宫理还想继续掰这个积木门锁,忽然又听到远处停车场上有人惊呼,似乎是林恩正在横冲直撞,他很擅长找人的,肯定会发现她正想要一个人跑掉——
就在林恩捕捉着雨水中几乎闻不到的气味,正要朝着汽车旅馆侧后方冲过去时,一个人影忽然推开了汽车旅馆前厅的金属大门,跑了出来,怒道:“林恩,你在干什么呢!”
林恩看到了穿着雨衣,雨衣下戴着鸭舌帽,满脸怒火的宫理,忽然立住不动了。
宫理余光看到他脚上还扎着玻璃碎片。
宫理一向擅长反咬一口,怒不可遏:“你是不是要把这儿掀了不可?我就去登记住处而已,你这样一点社会化都不懂,以后要给我带来多少麻烦!”
林恩抬手紧紧抓住了宫理的手臂,宫理心里一惊,觉得自己可能没骗过他。
但林恩却缓缓蹲下来,半晌后道:“……对不起。”
宫理:“……”她真不是个东西啊。
有几个差点被林恩掀翻了摊子的人,端着枪走过来,脸色不善道:“喂,你们弄坏了我这儿卖的破片地雷,你知道要赔多少钱吗?!”
林恩紧盯着对面的枪,还半蹲着,另一只手悄悄摘掉自己脚上的玻璃碎块,握在手里。如果对方将枪|口对准宫理,他应该会立刻将玻璃碎块扎入对方脖颈。
宫理压了压帽檐,她的那张脸毕竟太有名了,但她也低着头笑起来:“也没真的撞坏,放过我们吧。”
她话音刚落,落在地上雨点,溅起的水花忽然凝固变白,就像是白色钟乳石开成的花朵一样,瞬间门白色“水花”从她身边蔓延开来。
她都不需要有真正威慑性命的动作,对方许多人已经惊得后退了半步,压低声音道:“我靠!这是魔女吧——绝对是魔女啊!”
“别招惹魔女了,你忘了之前的事儿了嘛,走走走,就当我们没看见!”
人们对魔女很忌惮,以至于他们甚至觉得所有能力强大但没有披上圣袍的女人,都是魔女。对面几个人忌惮到甚至都不敢做出太过分的呼喊或者惊恐之色,只能强装镇定的往后退去。
宫理却看向了一旁卖二手旧衣服的摊子,雨布正盖在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上,标注着特价折扣的灯牌聒噪的闪烁着。
宫理拿了一件宽大的灰色卫衣,一双有些破洞的球鞋,扔给了林恩。
她感觉鞋可能有点挤脚,但已经是这个摊子上最大的号码了,林恩不说她也就先装傻,附近也没有买鞋的地方。卫衣倒是合身。
林恩看到她付账,还有些惊讶,毕竟圣女和骑士开始远征时是不允许带钱的……
只是在挑衣服到付账的全过程中,林恩都没松开过紧攥着她手腕的手。
一直到二人到汽车旅馆旁边的酒馆餐厅吃饭时,宫理想尝尝眼前的合成猪肋排的时候,他都不肯松手。
宫理在桌子下头踹了他几脚,气道:“你干脆把我绑着算了,我难道还会吃个饭被人劫走吗?”
林恩犹豫片刻,终于松开了手,宫理只吃了一根肋排,剩下的都让他打扫了,但他吃饭虽然有种狼在撕扯肉的凶狠,但他吃的不太安心,总在警觉听着四周声音。有时候酒保几声大笑,他都抬起头来紧盯着对方。
宫理心烦意乱,甩脱他再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了。
结果刚出了餐厅,林恩又拽着她的手不放,一直到宫理来到在汽车旅馆的三层房间门,她进了门之后将门反锁,房间门里扔着他的铠甲,林恩还在紧盯着浴室和床底下,紧紧攥着她手腕。
宫理挣扎了两下,甚至没有挣扎开,她恼火道:“你弄疼我了!”
林恩这才缓了缓手劲儿,但还是圈着没放。宫理把自己手腕上都被他捏红的地方露给他看:“这点自信没有哦,把我捏成这样!那干脆我上厕所的时候你也蹲在旁边看好了!”
林恩面无表情。
仿佛是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
宫理:“……放手啊!”
他看了一眼门窗的位置,思考片刻后终于放开了手。
宫理赌气坐在了连床单上都是烟味的单人床上。
一直到晚上入睡,他都不肯睡在另一张床上,而是铺着床单,睡在了小房间门窄窄的过道里。
宫理背对着他,气得直咬嘴唇。
靠,他是很好骗,但却这么不好甩脱啊!要说服他吗?还是要带着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