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俺儿子,没对别人说过。”
“谢谢你王师傅,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信息逐一查实的,等待案件破获了,我们会兑现那笔奖金的,请你把个人信息留下来,我们会及时联系你的。”鲁师傅一直把王师傅送到大门口。
按照王师傅提供的信息,在一个阳光充沛的上午,我们一行四人做了个模拟实验,颢哥和山哥登上银行楼顶演绎那个男人和女人,我和鲁师傅来到木器厂王师傅曾经蹲墙根晒太阳的地方,经过目测,两地直线距离一百多米,经过此番演绎,颢哥脖子上从老婆那里借来的项链确实如王师傅所言“金光闪闪”,他身上所穿的红色t恤也辨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我们打算重新查看一遍案发当天的监控记录。我们四个人分成两班,每班查看一个小时,即使这样,眼珠子也瞪得发涩发酸。尽管银行用了红外摄像头,但是不论是银行的视频还是我们的拷贝,图像中的颜色都不那么准确。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鲁师傅的安排下,穿上与红旗颜色相同的衣服在摄像头下演绎一番,然后依我的衣服颜色作为参照色,一共排查出当天三个穿红色上衣的女人,除了我们上次调查排除过的借贷科职员小袁,经两个保安指认,另外两人分别是银行工会主席年近六十岁的老婆,以及前来办事的个体户小姚老板。经过我们几天的接触和调查,她们和黄行长没有任何交集,小姚老板甚至都不认识黄行长,所以她们也被排除掉了。
颢哥提出来再看一遍监控,看看哪些女人外套里面穿着红色毛衣,颢哥说,万一那个女人把外套脱了呢?有道理,我们全都同意颢哥的提议。山哥接着说,那要这样说,男人也有可能穿红色毛衣的。鲁师傅说,你不要忘了,王师傅说过,人家脖子上可是戴着项链的,男人戴项链吗?山哥说,鲁队长你老土了吧,黄行长就戴项链的,不信你问他们保安,视频里也看得见,黄行长脖子上戴着一条狗链子那么粗的金项链。鲁师傅扬起眉毛说,哦?那你把黄行长的那段调出来咱们再看看。
视频上,时间指向早晨七点半,黄行长步履匆匆走进楼道,山哥把画面定格,经过仔细辨别和查看,黄行长的脖子上确实有亮光闪动,我们大家都同意山哥的判断,山哥边继续播放边说,有钱人就是烧包。话音未落,鲁师傅迅速指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半大孩子问道:“这个小孩是谁?我好像在哪见过。”山哥笑道:“你可不见过,你还救过他呢,这是黄行长的儿子啊。我问过保安了,那天学校开运动会,他到黄行长办公室写作业,得知黄行长坠楼了,他都吓瘫了,还是保安给送家去的。”
“这么说,黄行长坠楼的那天,他儿子也在这栋楼里?”
“是啊,亲眼看见父亲的惨样,才那么想不开吧。”
“咱们当时对他调查了吗?是不是把他漏掉了?”
“鲁队长,你魔怔了吧,小孩谋杀亲爹?”
鲁师傅沉默不语,但我的脑海中却闪过了一道光,一道极亮极亮的光。
我们一直查看到晚上八点,每个人都累得人仰马翻,经过我们筛子一般的过滤检查,再没能找出当天符合那两个条件的人来。难道是王师傅说了瞎话?或者是我们遗漏了什么?大家都很沮丧,鲁师傅红着眼睛说:“走!我请你们喝羊汤去,咱先填饱肚子再说!”
我们下楼向东走去,往东十几米处有一家羊汤馆,羊汤馆的门首上写着“不是羊肉,劈脸就揍”,冲着这句雷人的广告,我们平时都喜欢来这里吃饭。羊汤馆门口的烧饼炉子处还围着两三个顾客,一阵风吹来,我们都闻到了烧饼的酥香,“真香啊,我起码能吃1个。”山哥推了推眼镜说道。
“你要能吃1个,今天由我买单。”颢哥撇嘴说道。
“就你这电线杆儿,一碗汤两个饼足矣。”鲁师傅也表示赞同。
“人不可貌相……”山哥分辩着。
“海水不可斗量。是吧山哥?”我也凑起热闹。
打着嘴仗,我们已经走过了烧饼炉子,鲁师傅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去,他定睛看着一个身穿校服的十二三岁的初中学生,初中生的校服上印着城关初中四个大字,前胸后背都是紫色,两只袖子是橘黄色,但他偎在烧饼炉子跟前,被炉膛的火光一照,全身都映得红彤彤的,而且他脖子下的那个粗大的拉链头式的校徽也被火光照射得亮晶晶的。我们很快就猜透鲁师傅的意思了——
“小同学,你上几年级了?”
初中生望了一眼皮肤粗黑且又“虎视眈眈”的鲁师傅,似乎牢记着家里大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嘱咐,把脸一扭,踱到另一边去了。
我用手捅了捅文质彬彬的山哥,山哥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咳嗽了两声说道:“小同学你的警惕性很高,值得表扬,但你不要怕,我们就问你几句话……”
初中生显得更害怕了,他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身边的几个大人。果然,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了:
“喂喂,你们干什么,看把人家小孩子吓的!”
“是啊,有事找人家大人问去,干吗呀?”
“……”
也难怪,我们刑警队位于县城最北边,与簸箕山遥遥相对,周围人烟比较稀少,再加上天已经黑透了,老百姓对突然冒出来几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骚扰”一个未成年人“拔刀相助”也是情有可原。见此情景,我们不得不亮出我们警察的身份,大家“哦”了一声,神情都松弛下来,这个初中生转而兴奋起来,说:“哇!警察叔叔,你们不戴大檐帽,我还以为你们是坏人呢。”
鲁师傅笑了,“看样子,我长得确实像个坏人。”初中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把初中生领到店里坐下,指着初中生的校服问他:“你们学校的女生也穿这种颜色吗?”
“嗨,我们校长就是个神经病,让我们男生穿女孩的颜色,女生穿男孩的颜色,还美其名曰什么互补,说这样能让男生温柔一些,女生阳刚一些……”
“这样说,女生和你们的不一样喽?”
“可不是嘛,女生的校服可好看啦,‘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初中生扯着自己的袖子说,“除了袖子是白的,其他地方都是瓦蓝瓦蓝的,又像蓝天又像大海……”
已经没有必要再耽搁一分一秒了,一直嚷着“要吃1个烧饼”的山哥第一个返身向队里跑去,我在鲁师傅的示意下替初中生买了单,也追撵着他们的脚步匆匆离去。
……
因为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我们很快走出了案件的迷宫。但是令我们感到痛心的是,这是一起由三口之家各怀鬼胎导致的亲情缺失的家庭悲剧,尤其让人痛心的是,作案者是被害人尚未成年的儿子。
外表看似鲜亮羡人的黄行长,其实是一个不育症患者。如果按照正常的生活程序,夫妻二人完全可以领养一个孩子。但此时的黄行长在本就强势的老婆面前已经没有了发言权。依照黄行长老婆的意思,她最终“借种”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件事情,黄行长捂得严丝合缝的,就连双方的父母都不知情,所以后来我们带走那位只有十四岁的初中生时,他的爷爷奶奶几乎晕了过去。
其实,起初黄行长对这个“借来”的孩子还是非常疼爱的,从老婆坐月子开始,一直到儿子上了幼儿园,他都是别人眼中的好父亲。裂痕是从儿子上小学开始的。黄行长对儿子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在班级里的成绩起码要达到前十名。可是黄行长的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这个没有一丁点他的基因的儿子让他耗费心血之后又失望透顶,年级越高,成绩越差;成绩越差,越不想读书。黄行长像他父亲当年教育他一样,秉持着“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的教育理念,对这个“笨得像猪”的儿子就不仅仅是动动舌头那么软绵了。
儿子读书不行,但察言观色很有一套,老爸挥拳的时候,他发现那拳头似乎砸在了帮腔的老妈身上,这让他找到了屡试不爽的“避难所”。他倒是“避难”了,黄行长却是愈加恼火。黄行长认为,老婆自从有了儿子,对自己的照顾没有之前体贴了,对自己的感情也淡了许多,而且对自己管教儿子还横加干涉,你们亲娘俩沆瀣一气,把我当外人吗?是要褫夺我男主人的地位吗?因而对老婆也多了一分怨气。其实这在一般的家庭当中再正常不过了,女人一旦当了母亲,眼里全是孩子,父亲打孩子的时候,有几个母亲不是护着孩子呢。可惜黄行长眼中的儿子是“借来”的,他们血是血,水是水,他的所谓“父亲”角色只不过是一张舞台上的面具而已,是演给别人看的,无论如何,他们血水是不可能相连的。
夫妻二人经常为了孩子的教育再由教育延伸出去很多问题,发生矛盾和争吵在所难免了。黄行长老婆这边呢,觉得黄行长心胸狭窄心理变态,尽管是自己坚持借种生子的,总比抱养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亲吧,你如此对待这个孩子,不就是拿我撒气吗,不就是因为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吗。孩子的智力也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智力一般的孩子多的是,难道个个回家都要挨拳头?自己还不能劝了,稍一劝解,他倒火上浇油了。要不是我拦着,几次都差点说出孩子的秘密来,太不像话了。黄行长老婆尤其想不到的是,随着两口子口角的升级,原先见了考砸了的儿子还火冒三丈的黄行长,慢慢对儿子不管不问了。比起之前的态度,这才让人害怕呢。老婆又后悔得不行,反过来劝说黄行长得尽一尽“父亲”的责任。
再说黄行长的儿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堵墙立在自己的家里。乍一从父母的争吵声中听到了自己的身世,犹如头上响了一个炸雷,这孩子又惊又惧,却又不敢表露出来,自己躲在外面痛哭了好多次。原来娘是亲娘,爹却不是亲爹,难怪他老是挨揍呢,他这么多年见了黄行长就像老鼠见了猫,一到考试的时候,成宿成宿睡不好觉,难怪他不长个儿呢,在学校里被同学耻笑为“武大郎”,在家里被黄行长骂作“笨猪”,原来这一切都是黄行长造的孽,自己的命运怎么这么凄惨呀!如果换作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他还有这些遭遇吗,亲生父亲一定不会打我,会给我买很多玩具吧,放假了也会带我出去玩吧,我们很多同学都去过泰山看日出,去过海边看涨潮……对!亲生父亲,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呢,他在哪里呢。他越想越觉得悲愤,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冒牌父亲,是他让我见不到亲生父亲,好恶毒的人啊,难道我要过一辈子父子分离的生活吗?我怎么办?怎么办?姓黄的你这个混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