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严大蝰熟识以后,我每次经过十字街口,只要他在执勤,我们俩总要聊上一会。他似乎对我的情况非常熟悉,不知他从何得知的,我姑父打算和别人置换房子,而且他还知道郑师傅答应置换的两套住房都是期房,最快也得明年年底才能交付。于是他便热情地邀我去他原先的宿舍里住,他说他在交警队老宿舍有一间平房,因为老宿舍后面临着一处晒粪场,味儿有些大,所以他结婚搬走以后,一直无人愿意来住,如果我不嫌弃,总比花钱在外租房住好。我说我向局里递交了住房申请,他说簸箕山那几幢宿舍楼可不是谁都能住的,而且那里是局里最后一批福利住房,你一个单身汉想要住上那么风景优美的地方,除非局领导是你叔伯大爷小舅子,或者你舍得给他们“表示表示”。
回到家里,我准备和大姑姑父他们商量一下再说,刚好碰见郑师傅来了,郑师傅领着他连襟来看房子,我大姑说,看吧,看一看心里踏实。他连襟看过以后说,你们的北屋看起来比堂屋新,是哪一年建的?姑父说,大概是七八十年代吧。唐山大地震以后建的?对对,拆了防震帐篷建的。那就好,那就好。临走时,郑师傅说,希望和我姑父尽快签订过户协议,如果我没有地方住,他们可以出钱给我租一套房子。
这里要说一说我们家的院子。北边是坐北朝南的三间堂屋,堂屋是红瓦铺顶,红砖砌墙,内里是白石灰粉墙,水磨石光地。东西两面是与邻居相隔的院墙,南面是三间北屋,东侧做了厨房,西侧放些杂物,中间一间当作“过底”,过底的大门是双扇红漆木门。院子东西宽约十米,南北长约十二米,这在当时的县城里属于面积中等的院子,只因为我们家附近有县里最好的小学,所以我们这里很多人家办起了“小饭桌”之类的小学生托管服务。
我抢在大姑前头说:“这样,你们的期房不是明年年底才能住人吗?你们不如把这一年多的租金给我,由我自己租房子,岂不两全其美。”
郑师傅他们一听,当即就同意了。他们提出来让我和他们一起去房屋中介打问一下租房子的价格,我说:“不用了,你们做长辈的还能欺骗我吗?”
郑师傅走后,我和大姑姑父学说了严大蝰的意思,我说我一个人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就把郑师傅给的租金贴补表哥们吧,他们在上海都不容易,钱虽然不多,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我大姑低头抹起了眼泪,姑父说:“心意领了,但钱你留着,你今年23岁了吧,眼看也该处对象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说着,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大姑。
大姑像想起来什么突然抬起头说:“对了大龙,刚才郑师傅给你介绍个对象,女孩是咱县城人,大学毕业分配到市政府工作,虽比你大一岁,但长得很秀气,得空你们见见。”
“对对,趁我和你大姑都在,我们帮你参谋参谋,不如就定在这个双休日,咱们约女孩到家里来坐坐。”
冷不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又在市政府工作,我蹇大龙能配得上人家?万一被姑娘甩了冷脸,我这颗小心脏能不能受得住?大姑和姑父待我如亲生儿子,他们养育我不容易,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勇气表达我的彷徨、犹豫、疑虑。我说这个双休日有点仓促,与姑娘见面,不得理理发,买一身便装吗?不如这样,趁你们都在,帮我把家搬了吧。大姑姑父齐声说,急什么。我说,怕严大蝰后悔,早搬早踏实。
星期一早晨,我第一次从新“家”去单位上班,刚出大门,就碰见了颢哥,“大龙,这里不是交警队老宿舍吗?你怎么住这里了?谁的房子?”
“严大蝰的。这不是我大姑他们一家都回上海了嘛,我一人也住不了那么大的院子,刚好严大蝰的宿舍空着……”
“严大蝰?大龙,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给你找个更好的地方。”
“没事,人家也不是天天晒粪。”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嗨!你和严大蝰少点接触。”
“哦?为什么?”
“这家伙以前赌博被派出所处理过,据说他的赌瘾很大呢,我怕你入了他的路子,近墨者黑嘛。”
“被派出所处理过?那他……”
“嗨,人家不是有个好岳父嘛,要是你我,估计都被开除了。不过他那个‘吃香’的岳父啊,就快退休了。”
“谢谢你颢哥,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对牌九麻将天然不感冒。”
我和颢哥刚进我们刑警队院子,突然听见一阵剧烈的争吵声,是鲁师傅的声音,鲁师傅似乎正被几个男女大声叱骂着。我俩赶忙三步两步跑进我们的办公室,只见两位头发斑白看似是夫妻的老年男女正在大发雷霆,老太太眼中还噙着泪。我和颢哥以及刚赶到的山哥把他们拉开,山哥把鲁师傅拽出门外,颢哥示意我给两位老人倒了两杯热水,两位老人慢慢平息下来,直到我们大队长老庞赶过来一阵安抚和劝慰,他们才极不情愿坐上山哥开的我们队里新买的桑塔纳走了。
我一天都没见到师傅,临到傍黑,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我刚拿起听筒,师傅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他说他在城南体育场跑步,让我把他的自行车骑去,顺便再给他捎带两瓶水。
我知道师傅想和我谈什么,在徒弟面前被人叱骂,在他在我都是第一次,这让他很没面子,他肯定觉得他在我的心目中不那么“完美”了,“高大”了,“英武”了……
果然,我又陪着师傅跑了三圈以后,当夜幕降临,当我们躺在毛茸茸的草坪上时,师傅把他199年办的一个案子,从头到尾向我述说了一遍。
199年,那年我还在读初中,初秋的一个上午,全县人民都还沉浸在亚运会在bj召开的喜悦氛围中,和我们龙凤集相邻的马庄镇镇长张昌盛气咻咻地来到刑警大队报案称,他老婆魏晓玲失踪一个星期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亲戚,朋友,单位,娘家,到处都找了,就是找不见,他想万一有个不测怎么办,只好求助于刑警队了。
当时别的民警手中都有活儿,那几年我们县里的命案平均每年都有三四起,每个人都累得想撂挑子不干。巧合的是,鲁师傅刚完结了一起难缠的入室盗窃案件,老庞说,就你吧,你接着干。没有人?蔡颢万山不是人?没有车?那台仪征归你了!没有钱?拨你一千元!
既然领导这么重视,鲁师傅还能说啥?其实这是鲁师傅的“伎俩”,鲁师傅的意思是,唱大戏之前,不得先把锣鼓敲响起来?鲁师傅办理凶杀(他怀疑魏晓玲被人杀害案件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他是有一定办案经验的,所以他一边着人前往张昌盛家进行秘密调查,一边在讯问室里连珠炮似的向张昌盛抛去了三四个问题。
“张镇长,我很纳闷呀,你老婆失踪一个星期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报案?”
“哎呀,头几天我以为……我们两个不是吵架了嘛,我以为她回娘家了,要不就去朋友家了,我正在气头上,也没去找她,四五天过去,也不见她回来,今天都第七天了,所以我才……”
“据我了解,你们结婚五六年了,左邻右舍经常听到你们吵架,那你说说,你们为啥吵架呀?特别是这一次吵架,你好好说说。”
“这个……这个……鲁警官,我觉得你们是明知故问。我不想回答。”
这里必须补充一下,魏晓玲不仅是张昌盛的老婆,她还是我们县电视台的漂亮女主播。张昌盛当宣传部长的时候,经常去电视台“视察工作”,明眼人都知道,张部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张部长最终以“净身出户”为代价和老婆离了婚,一个女儿也归老婆抚养。其实这个老婆也不是原配,张部长的原配大家都没见过,是一位农村妇女,据说是双方父母作亲,婚后也未生育。后来张部长去了马庄镇“坐镇一方”,乌纱帽还是那一个,“绿帽子”却多了起来。至于这“绿帽子”都是谁给他戴的,传说可就多了。有说是电视台台长,有说是某某副县长,有说是某某局长,嘴长在别人身上,张昌盛纵有十张嘴也辩不过来。其实刚开始张昌盛是不相信的,他认为那都是别人嫉妒他娶了魏晓玲,酸葡萄心理作怪,给他老婆泼脏水,巴不得他俩赶快散伙。他才不上当呢。
结婚四个月,魏晓玲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第二年,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连着两次“弄璋之喜”,家里增添了两个宝贝,魏晓玲的嘴角都翘到太阳穴去了,她在这个大她十来岁的丈夫面前,俨然李隆基面前的杨玉环,“侍儿扶起娇无力”,大活小活都托给保姆,她的日常生活就是逛街、购物、美容、喝茶,而李隆基张昌盛,非常疼爱这个又漂亮又会生的小娇妻,“春宵苦短日高起”,在马庄镇镇政府,谁都知道,张昌盛上午是不办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