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军开赴边疆的同时王子与莫里斯乘坐的航船也抵达了褐丘市,为避开无所不在的敌方间谍,船泊岸后他们换上朴素着装与水手队伍一道儿走下舷梯,穿过人潮涌动的码头径往广场外早已等候的双辕旧马车走去。车上驭手见二人远远走近仿佛揽客的公共马车夫热情上前搭讪,莫里斯对驭手神色淡然低语几句,那人点头哈腰笑容亲切将二人迎入车厢。两人进了车厢发现里头还有一人坐在角落上,于是三人彼此介绍了身份。
原来他们是洛曼安排在金阙国的接待人员兼任着侍卫和翻译的职责,得知货轮当天抵港便早早来码头等候。几人寒暄片刻驭手催动两匹瘦马拽着马车朝十里外的褐丘市火车站驶去。
蒸汽机的出现极大的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聚宝国首先将它用作了为交通出行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金阙国也紧跟时代步伐以超越聚宝国为奋进目标。第一条贯穿金阙国东西国境的铁路竣工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它就已经彻底取代了马车在该国有史以来的主宰地位,成为人们长途出行的首选交通工具。
当天下午三点整,莫里斯和王子跟随两名接待员从褐丘市登上开往两千里外金阙国首都长天市的火车,次日傍晚四点十分即抵达了目的地长天城西郊的火车站点。王子首次体验蒸汽机在海洋和陆地上的惊人运力与速度深受工业科技强大力量震撼,于路感叹不已,下了车几人来到车站外的临时落脚点换乘早已备好的双辕马车直奔三十里外的长天市区。
他们在距议政大厦所在的共和街十里之遥的民权大道上一处名为“普天同庆”的高级驿馆下榻。
当夜接待员给王子送来了麦尔斯的复信,王子从信中得知麦尔斯接受王廷招抚并决定前往边疆御敌的决定怀着激动的心情将消息转告莫里斯,随后共同商议次日与金阙国高层的会晤细节。
“金阙国现任外事司执巴斯和我有些交情,咱们可以找他帮忙向总务长皮切利特引荐,明日我们可前往外事总部拜会他。”
“那么就有劳先生了,此番父王请先生同行当真选对了人。”王子感激道。
他们商量完正事,絮谈起轶趣旧闻,彼此津津有味直聊到夜深方各自回房就寝。
次日晌午,二人整束完毕乘车至共和大道金阙国负责处理外交事务的外事总部,由于莫里斯让两名接待人员于早些时候就双方晤面先行到外事总部做准备工作。他们得以畅通无阻的进入总部大厦,被政府接待人员迎入候见室休息。
过不多时,一位身着金阙国公装的中年男子进入候见室满脸堆笑对莫里斯热情握手道:“先生驾临敝国为何不事先知会,也好让我有所准备为先生接风洗尘。”
莫里斯起身微笑回道:“副执客气了。”说罢帮他和王子互相引荐。
来人名叫乌突尔是金阙国的外事副执他受司执巴斯之托前来迎接两位外宾上四楼司执办公室。
“这是什么风把大忙人莫里斯先生从万里之遥的海外大陆吹来了,听说先生最近在十方国忙于生意无暇他顾,我正奇怪难道北方就没有阁下产业了吗?何以先生厚彼薄此忍心放着日进万金的北国生意沉溺南方世界。何况听闻聚宝国因金地岛之争正准备大举入侵十方国似有把南方大陆彻底征服之意,这会儿您将重心放在南方深陷危机的世界中就不怕战争爆发使倾力投入的心血一朝化为灰烬吗?”二人跟乌突尔登上四楼进入司执办公室,里头一位忙着伏案审批文件年近五旬的男子见他们来到起身对莫里斯调侃道。
“呵呵,司执说笑了,正因为敝人在南方的产业随时有毁于战火的危险,我更需加倍投入精力维护它阔别经年,大人别来无恙。”说罢,莫里斯又为巴斯与王子互相引荐了,四人一番客套后各自就坐,聊起十方国当下面临之严峻局势巴斯向王子表达了同情。
当王子说明来意巴斯当即起身边让雇员备车边责备道:“事态煎急何不早言?你们昨日就该直接去我寓所我也好连夜领你们见总务长!”说着催促二人快步下楼。
三人乘着马车一路穿街过巷抵达五里外的议政大厦前广场。下了车巴斯告诉两人当日有总务长需要出席的议员聆讯,至上午十时聆讯结束方能相见,领着他们先到休息室等候。
在等待与皮切利特会晤期间莫里斯与巴斯谈笑风生,王子则为了能够实现谈判目标搜肠刮肚希望能多找些使对方妥协的理由。
枯坐三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等来了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男雇员亲切告知聆讯会议已结束,总务长搭乘专驾回到了官邸,有请司执与两位贵宾府上一叙。
“什么!身为一国储君俯身屈就于偏室痴等半日竟不值得他亲临致候岂有此理!忒无礼了”王子心中愤然,却碍着有求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怏怏道:“即是如此,咱们走吧!”
三人再次上车赶到二里外的总务长官邸,马车驶入院中停下,官邸内走出一年轻女佣上前迎接,巴斯与她甚为熟稔两人互相问候着,莫里斯咨询了巴斯后命随行司机将车内放着的十方国赠予总务长皮切利特的国礼交给佣人代为转呈,之后在另一名站在露台上的佣人带领下进入了宫殿般恢弘的官邸内。
一行人穿过曲折迂回的廊道行至屋宇西侧,女佣推开一扇虚掩的门对房间里的人说道:“先生,您等候的客人已经到了。”说罢,转身将三人迎入屋内。
三人甫进屋但见唯一的男子起身对王子笑迎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而后又对莫里斯说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富绅莫里斯先生吧,幸会幸会!”最后才向巴斯抱怨道:“何事不能待我处理完公务再行商榷,使贵客因我个人原因忍受路途颠簸之劳叫我于心何安?”
巴斯谦恭解释道:“先生,事态紧急不容俄延,您瞧费希斯王子方才离去五七日索南王子即躬身驾临,两位王子所言如出一辙,南方世界的局势已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随时可能崩溃陷落。”
总务长邀三人就坐示意随意取用座前几案上的盘馔饮食,而后兀自低头沉思不语。
王子执起面前的红酒杯眼神始终未移开相对而坐的中年元首。眼前这位一国之尊只让他感觉到藏而不露,老谋深算,他明白国与国之间从没有无私的善举,接下来要进行的商谈只是在等对方开价而已。
“呃,关于大洋南部的局势我们也曾与费希斯王子有过深入探讨,他是应您的父亲贵国君主巴塔兰·裘里先生之托赶赴金阙国求援的。我明确向他告知就目前状况判断金阙国不宜卷入这场世界级的纷争中,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保持中立。这终究是两个大国的利益纠纷,金阙国不过是毫无瓜葛的第三方,如果说这里头真有本国适合扮演的角色那也一定是个调停者,而不是助人为恶把世界搅得不得安宁的好战分子。”皮切利特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似明哲保身实则待价而沽的心态显露无余。
王子见他言语婉转,明摆着等自己说明为金阙国出兵提供的回报,遂直白说道:“总务长先生,虽然这场战争发生于距离金阙国数千海里之外的南方世界,但考虑到当今交通工具便捷性只需半载光阴即能乘船往返一趟,地理上的优势已不能成为金阙国免受殃及的保障,倘南大洋爆发大战不止十方国生灵涂炭势必波及周边一众小国,贵国自可凭强大实力作壁上观,可那些与贵国有着紧密政商联系的海上国家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战争影响的。金阙国传统的贸易伙伴将不再有能力担负起一直以来扮演的商品输入国角色,贵国过剩的工业产品将因为海上航线中断滞留国内,长期结果必会导致贵国失业率飙升通货紧缩,经济增长乏力等一些列对国家发展构成严重威胁的经济危机。这定是先生不愿见到的,我知道贵国政体与聚宝国类似,国家元首由选举产生,任期有限不得终身留任,卸任后的元首会因为任期表现为贵国民众毁誉,这是任何有荣誉感的人都格外珍视的。您于两年前方接替前任总务长掌管国家权力,单是为了先生仕途着想您也一定不希望见到民怨迭起的状况出现,假使您放任南方战事蔓延那么敝人方才所说的必会发生。
小王在来的路上询问过贵国民众对共和政府的评价。听到得都是对新政权上台后发展工业与贸易通商的颂扬之词,而贸易工业以及经济增长是因果关联,有了前因必有后果,少了原因结果也大不一样。我说这些只是想让先生明白十方国的战争并非与金阙国无关,您可别幻想着既能置身事外又能保住利益,要知道贵国出口给贸易伙伴的货物很大一部分流入了十方国境内。老实说我们都知道,除了另一个大国谁又能消化得了一个大国源源不断的工业产出呢?那些做为贸易中转站的岛国照十方国法律解释的话全是些囤积居奇的奸商,是不能光明正大在十方国街市设立商贸经销处的,可这从未妨碍到他们向十方国输入商品,有需求自然就有供应这是市场规律。发生海上封锁之前金阙国的贸易量正以年平均百分之二十的增长率开拓境外市场,出于政体差异十方国并未与贵国正式签订任何贸易协定,然而通过此次会商小王坚信贵我两国在众多领域的合作深具达成共识的价值,总务长觉得敝人所言是否恰切?”
“嗯,王子之言句句中肯,然而纵使敝人同意对十方国施以援手按照金阙国法律规定凡涉及对外事务的决策首先需要提交议会审议表决,获得多数议员批准通过总务长才有权做出决断,任何时候涉及境外财务支出超过十万共和金币的政府项目未经议会批准是不能执行的。至于军事行动哪怕只派一兵一卒,未经议会授权也将被视为危险的独裁行为,议会可绕过弹劾程序直接投票罢免元首。这就是民主体制的弊端,只有国家陷于重大危机时刻元首才能在议会授权下获得短暂的绝对权力。
话说回来,真要让金阙国那帮只懂耍嘴皮子的议员老爷们为一个从未正式建立贸易关系的国家出兵招惹被他们奉为神明的聚宝国,倒不如叫他们放下各自金主委托的差事回去睡大觉或干脆叫那群自命不凡的老爷们在议院里抡膀子大干一场来得实际些。这些议员都是各地财阀士绅推举出的政坛代言人,许多人原本即出身豪宦世家,他们依靠和聚宝国及殖民地展开贸易赚得富甲一方,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聚宝国的实力也没有人比他们更加畏惧仰慕聚宝国。要他们去和自己的财神爷打仗能得到的只有他们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口头禅‘想怎么干随你的便,我拒绝参与相关讨论。’品性恶劣者当时就得把议院吵炸锅。所以呀先生,并非本人喜欢隔岸观火,而是身处这样的大环境里纵使我为一国元首仍是处处受现实挟制呀!”
看着对方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模样,王子暗忖道:“果然是个厉害的政治猎手,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老拿议会制做挡箭牌,说到底不过是在等自己先开出条件他好借机哄抬价码。既然没有满足他想实现的目的就要坚持推诿搪塞,不妨大方些给他点破了摆到台面上说,如此也好早点儿切入正题。”
于是,他开口道:“阁下所言聚宝国及相关殖民地才是贵国最大的商品输出地恐怕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吧?前年春末新就任的聚宝国元首涅庞宣布与楔形大陆殖民地暂时休战,同时启动振兴计划刺激因战争陷入低迷的本国经济,自那之后他们将执政重心从全力作战转移到了工业生产方面,令本国日渐衰颓的工业体系又恢复了活力,与此同时贵国的海外贸易立竿见影地出现了骤降趋势。此前聚宝国就对殖民地泛滥的金阙国商品频频发出抵制声浪,迫使他们提高商品竞争力的原因是原本货源单一的市场出现了另一有力竞争者,这是来自竞争对手的反击。结束殖民地战争表面上看是战争损耗拖得该国不堪重负,东方海岛领地旁落他国令之惴惴不安。然而仔细想来只要它保持世界第一强国地位,两个因素都不值得仓促放弃传统原材料及贵金属产地,它真正担心的乃是第一强国之位被贵国后来居上,取而代之。倘使它的能力被超越被削弱,那么之前所有对它而言不值一提的麻烦都可能蜕变成最棘手的问题。将会有一个同样强大的国家带领对故主心生反感的众多小国和它对着干,它需要同时面对一个强劲对手以及无数曾追随自己的难缠仆从。
这该是多么苦恼的事情啊!倒不如趁潜在对手还不够强大时将之击垮更明智。您不会也认为聚宝国在东方用兵仅仅只是冲着白沫省来的吧?聚宝国的工业实力与贵国相较可是有着全面优势的,或许他们比贵国更需要海外市场消化本国产品。倘若该国全力提升工业产出势必以本国商品重新占有原属聚宝国后因着眼战争拱手让出的贸易市场。届时贵国议院里那些以工商贸易发家的老爷必会受到惨重的经济损失,这一点可从近两年贵国贸易状况的改变得到证实,更令人沮丧的是一旦聚宝国控制了南大洋世界的主动权,建立起基于该国利益的秩序并成为长期主导者,必将把金阙国这个主要竞争对手排挤出该国新划定的势力范围。到那时别说保住贵国传统的贸易市场,只怕连基本国家安全也难获保障,谁敢保证十方国的沦陷不是金阙国受敌的轫始呢?做为战略对手难道不是将对方击倒才算赢得最终胜利吗?有了南半部分的南大洋世界做为聚宝国在东方的军事立足点原材料供应市场以及商品倾销市场,试问本就在国力上稍逊一筹的金阙国又能拿出什么有效措施抵挡聚宝国日益壮大的存在呢?我相信只要总务长先生耐心向议院说明此中利害关系,精明的议员老爷们定然会支持世代主导东方世界秩序的两大国结成联盟携手对抗聚宝国势力在南大洋及更广泛的世界范围扩张的!即使为了财主老爷最看重的钱袋子他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王子诚恳地向皮切利特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对方亦全程面带微笑耐心听他滔滔不绝的论述。
待王子说罢方礼貌回应道:“老实说您的请求的确值得认真考虑,对局势的分析亦鞭辟入里,但我仍需重申金阙国并不好战,只要有可能我们绝对希望通过外交协商解决分歧。您刚刚提到的事关金阙国安全与贸易的问题也曾是我们最担忧的,然而聚宝国使者已于鳞洲国王子来访后对本国郑重许下承诺---只要金阙国不插手南方事物他们愿意与我方共享世界贸易市场,这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建议,没有一位议员会反对这样的和平提议,尽管大伙都知道战争状态下交战国的任何许诺都是权宜之计,但谁又愿意主动放弃和平,拥抱战争带来的伤害呢?”
“这样吧,倘贵国愿出兵协助十方国抵御外敌,待战争胜利我们愿对贵国完全开放国内市场,在基于鳞洲国税率标准的基础上降低贵国所有商品百分之五十进口关税,另外再给予贵国一百万金里格做为出兵报酬。先生意下如何?”王子再也不想听对方无休止的虚伪淡漠说辞,急不可耐说道。
“嗯这样啊,一百万金币确实不是笔小数目,外带十方国潜力巨大的贸易市场不过一百万金里格对于金阙国每年约三百万共和金币的海军军费支出仍相去甚远。听说金地岛---我习惯了这么称呼---那个海上天堂每年关税收益达到了惊人的八百万国王金币。当然这是聚宝国占领时期的数据,落到贵国手里时收益已大不如前,但是保守估算每年收取两百万金里格税金还是绰绰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