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剧变之前(2 / 2)

“咳”莫里斯轻嗽一声插话道:“洛曼是一个耿直坦诚的人,希望上校不要介意他的率性言语。”

“怎们会呢?”麦尔斯微笑道:“我要的就是他如实相告,倘若我连将面对的敌人有着怎样恐怖的实力都一无所知,揣着盲目自信直盼着战场临敌那一天早日到来,最终必然要收获狼狈失败的结局。洛曼先生可是我难得的情报官哩,我感激报答尚赶不及,岂有介怀之理?”

“报答就不必了,我们俱为王廷效力理应相互照应,希望洛曼为您提供的信息可以帮助阁下提升贵军的整体实力,待与敌交战时能多些胜算。”

“但愿吧,敌我两军实力差距悬殊,假如聚宝国军队向我们发动侵略战争,如何正确与敌人交战会是一个长期困扰着我的问题。我觉得借鉴殖民地抵抗军与聚宝国军队的交战经验应该是最佳选择吧---他们有过击败殖民者军队的成功案例对吗,洛曼先生?”

“当然,楔形大陆各地区断断续续十几年的独立战争使殖民地民众积累了丰富的反殖民斗争经验,各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不胜枚举。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在持久战中消耗敌军兵力给养以达到虚耗敌人国力迫使敌国主动放弃需要付出高昂代价的无道战争。”

“正是如此也唯有如此!和强大如斯的敌人开战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为了成功阻止强敌对我方进行侵略的步伐,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坚壁清野,避实击虚,诱敌深入,断敌供给,将敌人拖入无尽透支国力的战争深渊中。最终必定能达到使敌人不战而退的战略目标!”

“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莫里斯看着两位军事专家兴致勃勃交流着御敌方略,插话道。

三人絮谈一阵麦尔斯下令军卒收起武器列队归营,日暮时分回到营区麦尔斯欲留莫里斯主仆二人用饭顺带多住一宿被莫里斯以急于向王子复命为由婉拒,于是麦尔斯陪着便要动身的二人来到营门外,临别之际双手紧握莫里斯右手深情说道:“我与先生不过两度谋面每次心中都有无限亲切之感,到了分别时刻更有万千不舍,真不知何日能再与先生相见。”

莫里斯从他双掌中将手抽出含笑欠身道:“蒙赫斯长官见爱,敝人委实感激涕零。”说罢转身便要登上马车,只听麦尔斯又说道:“先生此去见了王子烦请代我向殿下转达谢意,有了这些新式武器城北兵营如虎添翼,必能更有力的保护祖国与京畿安全。”

莫里斯侧过脸对他颔首笑道:“一定,一定!”说罢扶着门框钻进了车厢里。随后,洛曼和麦尔斯互相致意了匆匆赶到车队前登上为首的马车引导着车队浩浩荡荡踏上归程。

繁华的国王大道南路有一幢常年门窗紧闭的豪宅,在喧嚷街市置产的富豪老爷们为了不使本已吵扰不堪的都市生活更添万千行人目光注视的搅扰,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人为隔绝室内与外界的空间,保护最后的安宁与隐私。所以权势煊赫的留梦觉邸主人把自己的豪宅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并不显得比他周遭的住家更有不妥。没人知道在一幢幢被围墙钢铁栅栏和紧闭的金属门窗以及厚厚的窗帘跟百叶窗所隔绝开的每一方小天地里究竟与熙熙攘攘千篇一律的外部大千世界有着怎样霄壤之别的生活场景。

莫里斯伫立在他豪宅二层的大厅内透过拉下的白色百叶窗缝隙凝视着楼下大道上往来的车流,不时扭头瞥一眼巨大的落地钟表盘,待秒针移动至下午六点整的位置即转身奔入西边排列着众多房间的廊道,进入左近其中一个装饰得奢华气派的客房内将房门紧锁。挪开房间西面紧挨墙壁铺着白色羊绒毯的紫檀木床屏,于后头对中位置的墙体推开一扇暗门,侧身进入黑黢黢的门洞内在里头点上灯火,接着返身将床屏复位从里头闭合暗门。

他身处在一间四面被墙体封严的狭小隔室里,这是改造酒店之初他要求洛曼秘密修建的。隔室里光线昏暗空气滞浊有一副紧挨墙体的桌椅,桌面上的镜架里嵌着一块梳妆镜,镜前摆满了瓶瓶罐罐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玻璃器皿,透过瓶身折射出的微弱光线可以看见里头浸泡着类似皮肤组织的物什,还有一些完整美观的唇须假发。

莫里斯先从墙角衣帽架上取下一套简陋的装束换上,而后坐到镜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桌布铺在桌面空着的位置,最后屈身从桌子底下拎起一个药箱匣大小的工具盒放在桌角,打开盒盖取出镊子复将盒子置于地板上,瞅一眼身前形形色色的玻璃器皿利索地伸手取出一个装有皮肤组织的大罐子,拧开瓶盖用镊子夹出里头的物品,原来是一张软绵绵湿哒哒的人皮面具。他将面具放在桌角罩着玻璃灯罩的烛火旁翻烤了约有一分钟,见面具上的水分挥发干净了将之搁在桌布上,接着小心摘下脸上浓密的胡须和双眉,然后褪下粘附在脸部皮肤上的面具把卸下的伪装用具放进刚打开的药水瓶里,拧上瓶盖放回原位。

他又拿了一个墨绿色的小药瓶,打开盖子往掌中倾出些与瓶身相同颜色的黏液均匀涂抹在光滑地脸颊上,最后对着镜子敷上烤干的面具,他用双手将面具贴脸抚平,仰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憩片刻,又以同样的手法为自己的新皮肤贴上了眉毛胡须。

完成一切伪装后擎着灯火走到正对暗门的那堵墙边,俯身搬开地板上两块六尺见方的地砖,现出一个四方端正的密道入口,顺着入口向下延伸的岩石梯级行至底部进入一条黑暗幽深的甬道。沿着甬道直行越往前越狭窄,走了约有一顿饭工夫被一堵砖墙挡住了去路,他伸手用力推动砖墙,那墙本是一道掩人耳目的活动墙很轻松地被他挪出可供一人通行的豁口,穿过豁口将活动墙复位,出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道斜斜上升只比他身形略高些的梯级,登上梯级他移开挡在出口处的两块花岗岩石板,钻出甬道将石板放回原位。

此时天已入夜,在一片漆黑中他进入杂草丛生的灌木林里,周遭尽是参天古树。这儿比邻十方山御花园是里雅尔城中最大的一处人工森林景观园,方圆数十千米俱为高大的针阔混交林覆盖,为了安全起见,莫里斯特别叮嘱洛曼务必将出口设于公园内隐蔽处。

月夜下他花了一个小时走出景观园,蹑手蹑脚从一条僻静小道潜入车流穿梭的国王大道,在路边故作轻松漫步着不时伸手招呼身旁匆匆驶过的马车,然而没有一辆车愿意为他做片刻停留,因为他的扮相实在太邋遢了。一件打满补丁破烂不堪的宽大外套穿在身上把他原本结实壮硕的体型衬托得分外修长,失去了型体与服饰的基本协调性好像披了件破床单。他的裤子也好不到哪去,两个破成锯齿状的裤腿垂着道道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的布绦密密麻麻蜷曲旋绕在满是污垢的小腿胫部宛如腿上套着两朵巨大的已经枯萎的菊花。

“嘿!看着点可别把手给你给捎走了,咱可不干这买卖。”一辆单匹瘦马驾辕的马车停在他身畔,车夫没好气对他骂道。

“老兄,国王北路多少钱?”他并不生气陪着笑脸说道。

“看你着实像个叫花子,八成是上贵族老爷家门前讨饭的吧?”车夫满脸鄙夷道。

昏暝的路灯下可见他瘦骨嶙峋,皮肤枯槁,饶是长期忍受饥寒折磨,而悲惨的体貌配上趾高气昂的神情显得莫名滑稽。莫里斯强忍笑意伸手往破旧的上衣口袋里掏了半晌慢腾腾取出几个铜钱谄媚道:“家里老小还等着呢,讨口饭吃大爷可行个方便吧!”

见了钱,车夫凹陷冷漠的双眼瞬间迸发出星火般的光芒,登时换了副面孔笑容可掬道:“呵呵先生哪里话,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咱可接连三天都没赶上一趟正经活儿了,老婆孩子正为肚饥直吵吵---您请上车吧!”说着他立起身摘下头上垂着流苏的黑色针织风帽在敞篷马车后座上象征性的掸了掸灰尘,转身对莫里斯做了个恭迎的手势。

等莫里斯上了车车夫挥动鞭子打在形销骨立的马背上,马儿即时迈动沉重地步子有气无力朝国王大道中央行进。莫里斯在距圣贤宫尚有两里路程的地方叫停了马车,边下车边咕哝道:“但愿今晚能多得老爷们几个赏钱”

“老兄,这地方住的尽是达官显贵,运气好了碰上谁家有个婚丧事例,准能保你全身口袋装满钱币祝你好运!”车夫说着拨转马头回返。

“承您吉言!咱先谢过大爷了。”莫里斯对背过身去的车夫拱手道。说罢转身朝半里外的男爵府走去。

在没有国王召见的日子里,每当入夜男爵府常灯火通明欢声不绝。这是蒂利尔借以结识笼络十方国上流人士惯用的交际手法,他会大排筵席款待宾朋。在这样的夜晚男爵府外平坦笔直的巷道里都会聚集起几十上百人的流浪汉群体,无家可归的流民对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或躺或坐或立或倚,在门廊和露台间七歪八扭搂着廊柱背靠阶沿,专俟宴会散场府里的仆役端出残羹冷炙分发给众人食用,同时恭送那些酒足饭饱的贵族老爷们归去。眼尖的瞅准时机上前道两声老爷们喜欢的奉承话,兴许哪位常时吝啬的老爷一开心趁着酒劲赏个百十枚铜钱就算交上大运了。

“嘿!朋友,用过晚膳了吗?”莫里斯混进人群拍了下某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肩膀,指着男爵府大门问道。

“早着呢,瞧见天上的明月了吗?月亮没升到屋脊前甭想宴会散场,我们的晚饭还在贵族老爷的银餐具里转悠着哩!我们的大鱼大肉绝顶美味老爷们还没吃饱足哩!耐心点,等他们过足了瘾属于你的那份盛宴总会送来的。”流浪汉侧过脸对他说道。蓬头垢面的样子反衬得莫里斯倒像个端庄整洁的体面人。

“哦!那我可得找个舒服的地方躺着了,站立这活儿不但消耗体力还没啥回报。”说罢,莫里斯在长廊光线幽暗处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倒身往地上一躺,翘起二郎腿一晃三摇地哼着小曲儿欣赏着头顶穹隆夜色使自己完全融入陌生的群体中。

“来了来了,赶紧着点,晚了只有捡骨头啃的份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里斯觉得困乏了眯起眼睛就想打个盹儿,恍惚间被聒噪的人声惊醒,下意识看向门口挤挤挨挨的人群。只见人们蜂拥奔上露台把手高高擎起向敞开的大门奋力挥动,口中不住嚷嚷着:“行行好吧老爷,赏点吧,可怜可怜吧”

“别急都别抢!我说你们都别抢人人有份。”大门内一名青年杂役高声叫嚷着,抵着门扇艰难维持秩序。他的微弱呼声很快被持续不断的人群嚣响淹没,就像巨浪的咆哮淹没海鸟的啾鸣。大伙儿拼命往门洞里挤,里头的仆役拼命往外推搡着人流,眼看流浪汉就要突破防守涌入府内,突然有什么东西越过人们头顶泼水一样飘洒出来,劈头盖脸朝人群淋落。

“哇---是肉汤!是香喷喷的肉汤,兄弟你可走了狗屎运了。‘天降甘霖’属你最承眷顾,看看你身上挂满了肉糜将来肯定能大富大贵!”

一个满身疥疮的中年男子来不及闪避被汤汁泼的浑身湿透,满头满脸附着肉屑菜渣,身旁一名乞者见状急上前扒下他头上的食物残渣塞进口中边吃边调侃道。其他人也跟着向那人聚拢去手口并用对那人又舔又扒,尽皆将手伸进他破衣烂衫里胡乱抠摸。

这下总算给大门里的仆役减去了不少压力,他们互相挤眉弄眼打起了眼色,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端着的食盆一股脑儿泼向门外的青砖地板。顿时街巷里一片腐靡汤水食物四散流溢,刺鼻气味弥漫开来逐渐浓烈,众人见了争相对门里的人破口大骂,仆人们却笑得格外开心,纷纷喊道:“还不快些抢,再抢不着可就真没了!”

众人也顾不得和仆役争嘴只是发疯般扑向地上污秽不堪的食物像饿急眼的野狗争相发出恶言厉语吓唬身畔抢食的同伴。

这一幕更是把府里的人逗得乐不可支,呼啦啦一齐望门外抻着脖颈竞相睹视,或议论或谑笑聒噪不止,有人嘲讽道:“嘿呦,瞧瞧,闲常时两条腿的人这会儿全成四条腿的牲口了,你们这等下贱为了口吃的自甘堕落沦为畜类,这么的吧,谁要肯爬过来叫我声父亲为父便进屋给他取个馒头来如何?”

那个立刻阻止道:“不成,不成,你一人当了老子可是不公平,我等与你俱在一个屋檐下听差,凭什么你做得这些蠢物的爹,我等倒与他们同辈儿枉自折了身份?不成,我们也要当爹否则就合伙找男爵告发你。”

众仆役听了群起跟风哄闹吵嚷不休。

仆役们闹得正欢时流浪汉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蹲在人群中并不和人争抢,安安静静将人们身上和地上的残渣碎滓拾放在手心,待凑足一小撮儿便向身旁焦躁寻觅的饥民嘴边送去,看着人们大口衔过他手中的食物狼吞虎咽乐呵呵笑道:“慢些个,慢些个,可别把我手给吃了,虽说都是肉却得多加小心,别看它皱巴巴倒像柔软酥脆的银耳尝起来可比钢铁岩石还硬哩!哪个不把眼睛擦亮了就下嘴管保叫他先吃顿老拳!”

“你看那老头儿倒像这群杂碎的仆从,自个儿忙得不可开交把他的同伴倒喂饱了,难道他是这群蚂蚁里头只负责寻找食物的工蚁吗?瞧瞧,他是何等落魄凄惨,然而和为了潲水也能扭打在一块儿的同类们相比他又是何等与众不同啊!”倚在门框上的一个仆役动情说着。

“是谁在那大发感慨呢?有那闲心戏耍叫花子为什么不将堆满房间的垃圾拎到外头去呢?”一个严肃地声音从仆役们身后传来。

“哎呀,多美好的月色啊!倘使我有两千个明月那般闪耀夺目的金币,就再也不必像狗儿似的给老爷们点头哈腰求乞讨赏了。”莫里斯仰望夜空高声叹道。

“哈哈,这叫花子八成是穷疯了吧金币不应当是像阳光一样金灿灿的吗?想做梦当趁早寻个僻静处睡下,看来你还不甚饥饿哩,倒有闲情逸趣欣赏风月。”门楹旁的仆役戏谑道。

众仆役听了亦开怀大笑不已,竞相开口打趣。

方才开言训斥的仆役继续说道:“时来运转美梦成真也并非不可能。”说罢进入内堂费劲地拎着一袋鼓囊囊油腻腻淌着汁水的麻袋走出门来,同时要求门口众人将剩下的垃圾袋尽数拎出府外往巷子里的垃圾回收处丢弃。

仆役们依言各自取了袋垃圾跟着那人出了府门右拐直行,流浪汉们紧跟在身后,待七八位男仆将垃圾袋丢在百米外的垃圾堆里,饥肠辘辘的人们便一拥而上把头伸进装满生活废料的麻袋里像刨食的野猪不停拱动。

领头的仆役往回走时从莫里斯身旁经过漫不经心道:“喂!人家都在勤快的找食你怎们光想偷懒,似你这般懒惰最后留给你的必是那臭不可闻之物了。”说罢趾高气昂走入府内。

说话的正是莫里斯从凯旋城裘里王廷大桥边救下的轻生者莫伊,当日两人秘密约定的事项正是让莫伊以仆人身份潜入男爵府刺探情报。此时莫里斯听了莫伊暗藏深意的话语沉吟片刻,快步奔向争食的人群胡乱嚷嚷道:“你们这许多人为了丁点儿老爷们的残羹剩饭争来抢去没准又得大打出手闹个挂彩见红,便是捞得饱足也吃不快活,不如让我帮你们找吧,至少不必担心我会吃独食。在下以一名正直的流浪者的名誉担保每个人都有份儿,咱这兜里还有几根刚刚捡的骨头没舍得啃哩,瞅你们个个像从坟墓里头爬出来被饿了几千年的干尸我内心就感到无穷痛楚”他声音悲怆,双手颤抖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碎骨望人群上空猛地抛起,说道:“喏,都拿去吧”碎骨于空中散开在人们头顶划出一道弧形抛物线只听接连响起一串“笃笃---”声,雨点般掉落人们身后的巷道里。静谧的人群顿时哗然,急速转身狗一般疯狂扑向掉在地上的骨头茬子捡拾啃噬着。

趁这当口他将所有垃圾袋拎到身旁开阔处兜底倒扣倾个底朝天,袋里的秽物立时洒落一地,而后忍着浓烈地腐臭气味侵袭屏息细细翻找,尽管他不清楚自己要找的是什么,却坚信在男爵府中混出名堂的莫伊一定给他留下了重要线索。

眼看被骨头转移注意力的乞丐们在争抢中分出了胜负,失败者陆续朝垃圾堆走来,莫里斯心中渐感急切焦躁,暗暗咕哝着:“究竟是什么呢?臭不可闻之物?难道这里头还有散发着香味的东西吗?瞧瞧这些可怜人!难道他们是在品尝什么诱人的美味吗”看着已经回到垃圾堆旁捡食废料的人们他加快了身下翻找的双手,忙碌半晌仍一无所获令他踌躇不已,发丝渗出的汗水流淌在他薄如纸片的人皮面具上令他感到仿佛有万千蠕虫在身上骚动般难受。他看着满地垃圾叹息着不知如何是好,一动不动怔在原地,突然身旁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干呕声,接着就是连篇咒骂:“他娘的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这样恶臭是毒药吗?噢哇啊呀呸!我怕是要被毒死啦不是吗?他们像对待耗子一样在这些狗都不吃的东西里下了毒,准备把大伙儿都给药死呜。”说着说着那人嚎啕大哭起来。

“恶臭臭不可闻”莫里斯低声咕哝着双眼迸光朝哭泣的人奔去,此刻已有人在安慰堕泪者:“得了得了,只是吃了块发霉的乳酪别竟把事情往坏处想,它还不不至于要了你的命,顶多坏几天肚子,这才叫算你倒楣哩!”

“让我瞧瞧!”莫里斯上前左手搂着那人污秽蓬乱的脑门柔声安慰道:“唔呦乖孩子,不哭不哭,可不就是块发霉的乳酪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右手轻轻拂弄那张挂着泪珠脏兮兮的脸颊,手指穿过他干枯蜷曲披散到肩膀鬃毛一样的头发缓缓梳理着,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刚找着的一块带着肉沫的猪脊骨递到受惊的“孩子”面前,那人一把抢过骨头挣脱莫里斯怀抱顾不得拭去泪水把着骨头又吮又嘬熟练地将食物上的每一处肉沫星儿尽吸入口中。

待场面恢复平静,莫里斯环视周遭见无人留意自己便俯身寻觅被发现的腐败干酪,从地上已经被愤怒地人们踩得稀烂的淡黄色酪泥中找到一张包装糖果的皱巴巴的油纸片儿,月光下依稀可见上头写着“贝壳村一百号”的墨水字。

里雅尔南城门外十公里的贝壳村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村里几十户人家祖辈以务农为生,依靠毗邻京畿的优越条件人们农闲时亦会进城找些零活儿干。或行商,或做长短工贴补家用,有些跑对了门路飞黄腾达自此一去不回,也有少数荣归梓里的财主老爷在村里置下华府美宅却也只是颐养之年方肯归来居住。故而村里闲置废弃的屋宇比比皆是,年深日久,那些无人照料的村舍逐渐败落倾圮,静静等待最终坍塌的一天。

无人居住的房屋本身就能凭空生出许多诡异传闻,门窗紧闭的屋内任何风吹草动引起的声响假如恰巧为从旁经过的好事者听闻,那么一个甚而无数个关于幽灵与恶魔的谣言短时间内就会传遍留置人口寥寥无几的村落。愚昧的人对待鬼神将信将疑,对未经证实的传言保持好奇与敬畏,倘说是恐惧鬼魅倒不如认为是畏惧流言促使人们不去细究与切身利益不相干的事务。特别是涉及他人财产这类生活中最常引发矛盾的话题,多数人保持讳莫如深的态度以避免产生瓜田李下之嫌,给自己招致口舌是非。

在西边河畔远离村舍聚集的中心居住区有一幢废弃多年砖石结构的古宅,木制的门窗久经风吹日晒,雨淋霜侵,已经褪漆皲裂被白蚁蛀啮出道道沟槽,歪歪扭扭悬挂在四方端正的楹框上。二层的屋顶垄檐凌乱,几行板瓦遗失露出两截干枯纤细的黑色椽板,椽板间的空洞如同屋顶的一道道黑色疤痕给伫立旷野中的颓败宅邸又增添了几许凄凉。

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莫里斯穿着他那身乞丐行头来到破屋前抬头看了看锈迹斑斑的门牌号,默念道:“贝壳村一百号。”这是一幢两室一厅的旧式民宅,大厅为主室,两侧厢房有门洞穿墙衔接。莫里斯推门进入屋内看见空荡荡的大厅格外冷清,常年封闭的屋舍导致了室内的地湿混合着木制材料发出腐朽的气息充斥于房间每个角落。

莫里斯关上门在三个房间内巡视一遭未发现有用的线索,于是挑开犄角旮旯处的蛛网,拂去墙上附着的积灰,沿着每一处空间仔仔细细搜索,在客厅向阳一面墙根泥土地面找到了挖掘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子用手按了按那处地表,面露笑意点了点头,旋即起身找来一截枯树杈桠,刨去松软沙土现出个瓷钵盂大小的凹坑。再往下刨去便见着一金色铁制烟匣,拨开三寸见方的烟匣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张对折起的便笺。他打开空白笺纸从破烂衣衫里衬口袋取出一个拇指大小装有神秘液体的玻璃瓶,拧开瓶盖,轻轻往笺纸上抖落几滴液体,用手指将液体在纸张上抹匀又把纸张放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儿。

当液体被晒干后,只见原先空白的笺纸上显出了一行行浅灰色的文字。

莫里斯捧着信笺默念道:“谨致无名先生敬启,您吩咐的事情小的时刻不敢疏忽,奈何府中女主人下落之谜始终没有头绪,这家主人狡狯异常,仆役三两月间必与外地产业家丁轮岗替换唯留几名心腹长期随侍听用,故只得如实相告---当下先生所嘱之事半数未能完成,先生亦无须为此怀疑在下为您效劳的决心与能力,因为接下来我所要向您透露的是这位您视为不友好的贵族老爷秘密筹划的惊天阴谋。

照您的吩咐,自受聘入府之日在下即昼夜留心府里动静,见府中每日过得清闲宁静并无异样,小的兀自为不知该从何着手履行先生嘱托的差使而苦恼,却在两个星期前的某个宴会结束的夜晚,发现有几位重要宾客(稳妥起见,我就不在此透露他们的姓名与官职了未遵循常例随其他宾客打道回府,而是起身从侧门离去。当即于路小心尾随,见他们走入里间登上楼梯鱼贯进了老爷的书房,原本书房门外是有亲随把守的,那日几名心腹俱外出办差未归小人方得蹑足近前伏于暗处谛听。只闻得老爷低声絮谈国庆日行刺国王云云,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多有细节隐晦未言,我潜匿室外不敢过份张致,模棱之处未得仔细洞察望乞先生见谅。倘先生欲详悉谈话内容可照前约按时打出信号,在下当全文附上谈话,在此受篇幅限制恕不赘言,祝先生福寿安康!无名者拜呈。”莫里斯读罢信将之依原来痕迹折回原样塞进上衣口袋,埋好空匣子喃喃道:“看来有大事要发生了,事情的进展比预想中复杂却又超乎想象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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