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见山羊群都跑光了急起身要去追赶,被沃斯利扯着右臂说道:莫慌,“死亡之旅”的毒性是通过血液扩散的,越是剧烈挣扎毒性发作得越快,不出十分钟它就得倒地休克,我们循着血迹从容些走,省着点力气,一会儿还得把它扛回去哩!”
两人自蹲伏处起身走到兽径上,捡起被猎物挣落于地的长矛循着叶丛间的血迹往前拐过一个山坞,找到倒于一块巨岩下已经毙命的山羊,那羊圆睁着无神的双眼,两颌微张露出半截酱紫色的舌头,死状狰狞可怖。
洛克心中一凛,感叹道:“好厉害的毒药!”
沃斯利上前对着倒地的猎物赞道:“幸亏有这玩意儿,要不今天只能找些鸟蛋果腹了。”
回到海滩已近傍晚时分,他们生起篝火将剥皮洗净的山羊架在火上炙烤。沃斯利拿着剥下的羊皮在岩石上摊开说道:“等多弄几张羊皮我敢打赌这个冬天会像睡在天鹅绒被窝里一样暖和。”
红日西沉,夜幕垂落,群山在暮色中轮廓逐渐模糊。落日带走了属于它的暑热,海滩与原野迎来了夏夜宜人的清凉,醉人晚风徐徐拂过幽寂的海滩,只有篝火的红焰依然延续着骄阳的光与热也延续着两个逃难的男人初登荒岛的自救生活。
篝火周遭的沙滩在熊熊火光照耀下亮如白昼,沃斯利频频转动穿过羊身横在篝火两端支架上的棍子使山羊全身均匀受热,羊身被腾腾上窜的火舌舔舐地通体枣红,滚烫的油脂混合着诱人的香气滋滋冒泡从山羊光滑表皮往外渗溢滴落进下方火堆中使火焰哔哔剥剥燃烧得更加旺盛。
“尝尝,味道如何?”沃斯利说着用刀剜下一块羊腿肉递给洛克。
“嗯,棒极了!这是离开金地岛以来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洛克咂吧着舌头说道:“您可真不愧是为‘金枪鱼’号掌勺了十几年的大厨,照实说,假如再来点食盐和胡椒面儿哪怕是金阙国最奢华的酒楼这道菜也绝对上得了他们的餐桌!”
“嘿!这可不算啥!”沃斯利对洛克的赞扬颇为受用,洋洋自得道:“二十年前,我在聚宝国一艘捕鲸船上当杂役,有一回我们的船航行至聚宝国西南方一片遥远未知的水域,受到体型巨大的枪乌贼袭击,那可是二十多米长的大家伙,个头堪比抹香鲸。它的脑袋有艏楼那么大,腕足比锚链更粗,腕足上的吸盘也有碗口大小。
那畜生用它八条爪子上无数的吸盘牢牢吸住了我们的船底疯狂的摇撼船只,就像小孩摆弄玩具模型一样肆意把我们颠来晃去,我们犹如风暴中飞行的鸟儿拼命控制着身体平衡避免被它鼓捣下船给吞了。要知道那条船上的人都是些和体型庞大的鲸鱼们无数次较量过的好汉,怎么可能应付不了区区一只乌贼的纠缠,在海洋里乌贼只是抹香鲸的食物而已。等大伙儿冷静下来先是拿捕鲸用的投枪飞刺它露出海面的肥大触脚,这狡猾的畜生吃痛把触脚缩回了水线以下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束手无策。要知道咱可是人类,论狡猾陆地上的狐狸大海里的鲸鱼两种最狡猾的动物都不如咱,这浑身只有脑袋和触角的头足纲生物当然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我们往海里撒下渔网把他装进网兜用绞盘拽上甲板,大伙儿见到这么个大家伙可乐坏了,就近找个荒岛生火把它烤了。那会儿也是我当的主厨,烤好的乌贼肉那才叫一个香,船员们尝过无不交口称赞。”
“似您这等半生漂泊的老海员,该目睹过不少奇异有趣的见闻吧?”洛克满是羡慕地问道。
“曾经的海洋的确能激发我的冒险精神,可到了这把年纪已经对风浪的挑衅失去了征服者的雄心,呆在‘金枪鱼’号上的岁月一直让我过得踏实自在,对于大海和坏天气的戏弄可能的话我会尽量躲开些,把需要角力的活计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应付。在我年轻时又何尝不是一个浑身充满力量的豪勇青年,我打小就在海上生活游历过天下万邦,在世界各地的海域扬帆远航,差不多和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最初也是斗志昂扬一往无前地想征服所有未知世界。直到二十多年前我在探险船‘开拓者’号上工作的一段经历让我再也不愿涉险到那些人类文明传播不及之地。”沃斯利见羊肉已然烤熟俯身撤了大块的柴火拢了拢灰烬,将火堆闷上使羊肉在炭火的煨炙下保持温热。接着,他为自己和洛克分别割下一只羊腿就着山泉水大快朵颐,边吃边说道:“我们的船满载日用品和火器希望到南面蛮荒的楔形大陆上找土著部落交易金银。不料船只驶离聚宝国的斯德布港二十天后我们遭遇了猛烈的风暴袭击,货船虽然顺利渡过了暴风区却因此迷失了航向。
我们漫无目的在海上漂泊着不知何去何从,就在补给即将告罄之际到达了一片此前从未在任何文献记录中出现过的大陆,我们的土著向导对它也是一无所知,陆地上尽是高山密林,见不着任何人畜的踪迹。为了安全起见船长决定在近海下锚派一支探险小队深入内陆找寻可以为大船提供给养的土著部落,我荣幸的被选为探险队的一员。
我们一行五人带上三天的干粮十副精美的陶瓷餐具作为交易商品踏上了探险旅程。穿过猛兽出没的茂密丛林,渡过湍急幽深的宽阔河流,在距登陆海滩五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了土著人的部落。他们以一种后来被人们称之为‘摩里亚’语的方言交流,我们的向导只能凭借手势勉强与对方进行沟通。部落里的首领热情接待了我们表示他们拥有很多我们想要的黄金,但是得等外出狩猎的青壮归来才能交易,接着他们便拿出美酒款待我们。
大伙儿觉得因祸得福喜不自胜,个个开怀痛饮,待到猎人们肩上扛着开膛破肚除尽内脏的土著人凯旋归来,我们方醒悟他们所谓的狩猎竟是屠杀邻近部落的土著人供以祭祀和食用。大伙儿面面相觑惊惧交加,立即向部落首领表示要离开的想法,结果当然是合理的请求遭到了野蛮的拒绝。
我们像牲畜一样被关进藤条编制的囚笼里等候土著人来宰割,不甘就死的我们想方设法挣断手上的束缚撞破笼门夺路而逃,土著人发现‘食物’逃跑纷纷奋起追赶,可怜我们的武器被奸诈的土著人在饮宴时偷走了,面对矫健追兵身后射来的标枪弓箭唯有死命奔突,一行五人因此跑散了。我与另外两个伙计经过九死一生的逃亡总算回到了大船上,向导和另外一名伙计不幸被逮了回去---当全部三十名船员在船长带领下荷枪实弹杀回土著部落报仇时,找到的只有两名同伴被剖洗干净供奉于高台祭坛上的遗体,两位遇难者惨不忍睹的情状令大伙儿悲愤交集。于是回敬了同样残忍的报复,将整个部落几十号食人恶魔尽数屠灭,而后搜出能够带走的钱财给养放火烧了那些恶魔的巢穴。
后来,我们将船开到楔形大陆东岸的殖民地巴琉楔米,在那儿又雇了一名向导领着我们深入内陆总算找到了有实力与我们进行贸易的土著王国如愿带回了满船金银。”
“楔形大陆居然有如此多的财富,连国家文明都未建立的土著部落竟也晓得开采和冶炼矿产的技术,这简直是遍地金银的财富天堂!”洛克满脸艳羡,向往不已道。
“开采?压根就没影的事儿!他们直接从河床和溪流里用箩筐坌斗筛虑泥沙,在砂砾中淘出金子。楔形大陆未被聚宝国人发现以前黄金在土著人眼中的价值不如一块打火石,即使有一块金砖搁在路边他们走过去也不会多瞅一眼。聚宝国人给他们带去了美观耐用的生活器具,土著人以‘发光的石头’做为交易物品,双方各取所需,商品的价值被重新定义。如今,土著人早已晓得黄金可以做为更具价值的世界通行货币使用。但依然只能拿它交易廉价的工业品---嗬!对于刀耕火种的族群而言,工业文明能够创造不可思议的神迹。”沃斯利端详着手中的刀具不无轻蔑地说道。
两人边吃边聊不觉深夜已至,沃斯利仰头望了眼天空中闪烁的繁星,又扭头看了看搁在身后三米外的一摞蒲扇大小的野生芭蕉叶那是打猎时从山上顺手带回来的,他将手中的羊肋骨丢进火堆里双手在衣服上揩去油渍,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明儿我教你怎么捕鱼,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下午还能出去找个躲避风雨的岩洞栖身。要说两个人想在荒岛上活下去还真是门学问哩!”他用巨大的芭蕉叶片将吃剩的半边烤羊裹紧扎上藤条埋入沙子里,又将剩下的芭蕉叶片分作两份围着篝火堆铺展开,最后再次将灰烬往火堆当中扒拢成小丘状示意洛克选一张“蕉叶床”就寝。
生平第一次躺在柔软舒适的沙地上睡觉洛克多少有些不能适应,面对浩瀚夜空里漫天闪耀的星斗他不住喘着粗气辗转难眠,海滩上的夜晚和大船上一样静得只能听见海浪奔腾发出的响声,经历了一个恐怖的夜晚以及辛劳的白昼他的身体和精神尚未恢复到正常作息状态。闭上眼渐渐地他的思绪随着舒缓的海浪声飘回了金地港,与格蕾丝相处的种种回忆也随之占满了大脑,他被情思搅动地时而心潮起伏时而抑郁难平,不知在沙滩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多久终于阖上疲惫的双眼沉入梦乡。
“醒醒年轻人醒醒!”洛克大梦正酣隐隐听见耳畔传来沃斯利阴郁的呼声。
“做什么哩?快睡吧!”他不耐烦地应道。
“哈哈!死到临头还有心情睡觉快别睡啦,待会儿长眠地下想睡多久都行!”一个尖细阴险的声音嚷嚷着。
“说的对,先去找阎王爷报到了再回来慢慢睡!”随着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他的肩部传来一阵剧痛。
他心中大骇猛地一激灵起身坐定,月光下只见两名不速之客伫立眼前,一人手持长筒火枪顶着自己的脑袋,料想刚刚准是被手持长枪的家伙杵痛了肩膀,另一名腰圆膀阔话音滞泏的男人正手掣腰刀抵着沃斯利的脖颈。
“你看住他们我去通知头儿。”那生得肥胖的持刀男子说着收起腰刀转身望东边海岬走去。
“你们这些亡命之徒不去海上劫掠富有的商船,跑到这人迹罕至的荒岛上对两个身无分文的落难者下手当中定有什么隐情吧?”
他们蒙着头套一袭黑衫的外表勾起了洛克对袭击“金枪鱼”号的那伙海盗熟悉的印象,那些在大火中登上金枪鱼号的海盗分明也是一样装扮。趁着海盗自鸣得意之际他准备探出这伙恶匪的真实意图。
“说的没错,二当家吩咐了不能留活口---特别是你!逃到天涯海角也得取你性命。”那人用枪在洛克眼前晃了晃说道:“你两个倒楣鬼就认命吧,昨晚的大雾救了你们,今夜即使有雾你们也休想逃脱,我们全部三百来号弟兄在海面上搜寻了一天一夜就为确定你的死活。大当家的发话了:‘无论生死只要发现了你们任何一名船员就有一百金币的赏钱。’二傻子这会儿八成已经登船把逮着你们的事儿向大当家做了汇报,等大队人马杀到我们就可以向大当家请赏了。”那海盗欢欣不已说着。
“莫非,我们与诸位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否则为何苦苦相逼?我们已然落魄至此,何必阴魂不散非置我等于死地?求大爷们行行好放我们两个可怜人一条生路吧!”沃斯利哀求道。
“劝你们不要多费唇舌,什么恩恩怨怨的我们海盗杀人需要理由吗?怪就怪你们开罪了了不得的二当家---真是了不得的二当家,入伙没几日就做了我们的二当家,我打小跟着大当家出生入死二十几年,直到现在还是排不上号的小喽啰大当家也忒偏心了不公平!”那海盗愤愤不已,喋喋不休抱怨着。
“那你总能告诉我们,你家二当家姓甚名谁,好让我知道什么时候冒犯了贵头领便死也死个明白!”洛克无奈说道。
“要我说多少回--你明不明白都得死!”那海盗显是被内心的愤懑搅乱了神智,疯狂嚷道:“该死的把我头都吵炸了!真想立刻嘣了你们---妈的,胖子死哪去了为什么还没把那群勾魂的恶鬼带过来?”瘦高个儿神情慌乱,情绪逐渐失控,口中厉言咒骂,不住地来回踱步,时时转身往东边海岬张望。他无力地拖动手中的长枪,枪管摩挲着沙地划出纷乱交错的弧线。
“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沃斯利悄声说道,两人相互打了眼色猛地齐刷刷起身朝内陆的森林跑去。
“别跑你们这两只该死的兔子,锅已经给你们架好,水也烧的滚沸,专等你们扒皮下锅哩,就算树林里有你们的老窝把全岛倒翻过来也要将你们从地洞里揪出来!”身后的海盗叫骂着狂追不舍,边追边“嘭嘭”的放枪。
突然,沃斯利“哎呦”一声俯身双手捂着小腿表情痛苦说道:“我中弹了你快走吧,别让他们逮着。”他咬紧牙关,脸上冒出涔涔细汗。
“不行,要走一起走!说好的一起造船离开这儿。”洛克语气坚决俯身将他搀在背上,踉踉跄跄沿着白天追猎山羊的小径望山顶奔去。
沃斯利受伤不支的当口两人瞅见海滩上大群人高举火把奔袭而来,几艘亮着灯火的大船也驶出海岬停在了人群背后的海面上。此时,洛克背负着受伤的老者奋力攀行于乱石荆棘密布的陡峭山崖间身后传来海盗们嘈杂的鼓噪和猎犬的狂吠声。他已经累得气喘不止,浑身被汗水浸透仍是不敢放慢逃亡的步伐,月夜下只顾往高处奔去。
“这回他们来了好多人只恐你我真要葬身于这远离红尘之地了。”沃斯利在洛克背上虚弱的说道,洛克并不答话只顾奔逃,到了半山腰曙色渐至天光微明,他感到力乏体虚,累地实在迈不开步子便将受伤的同伴放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就势望陡坡一躺不住喘着粗气。听沃斯利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猛又起身欲将他再次搀扶上背。不料老者将他狠狠推开,愤然道:“你快走吧,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一个人走还来得及。”
“不行,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要走一起走。”洛克上气不接下气回应道。
“说哪样蠢话,我一把老骨头纵然今日侥幸不死又有几年活头?何况又中了枪伤即便苟得残生往后定也落下个终身残疾,咱孑然一身更兼四肢不全晚景凄凉可想而知要,若这般偷生于世何妨现在就死?你快些逃命去,我会把他们引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沃斯利起身一瘸一拐朝东边树木稀疏的山坡走去。
洛克痛苦地看着老者离去的身影想上前说服他坚定活下去的信念,然而理智告诉他老者的做法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两个人在一起绝不可能逃过海盗的追捕,可要撇下相伴近十年的老朋友独自逃生终究心有不安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追兵逐渐逼近,他也顾不得许多正待跨步上前想再次背起沃斯利共同逃亡,却听老者高声对着山下人群笑骂道:“酒囊饭袋嘿---为爷奔命无知鼠寇嗬---受爷驱役搅海的凶神呦---爷把鼻环来套撞岛的恶鬼嚯---锁着爷的镣铐!”忙止住步伐,他的谩骂成功将密密匝匝如蚁群般的追兵引向了自己。洛克见事情已无可挽回不再犹豫撒腿便往山顶狂奔。
正挣命狂奔间忽听一声枪响,东边树林传来阵阵欢呼,洛克蓦地停下脚步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他悲痛欲绝食指深深嵌入泥土里,好一阵恢复了神智后决定不再浪费沃斯利用生命为他争取的宝贵时间,遂振奋精神继续疲惫的逃亡之路。他拼命狂奔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来到了山顶上,面对三面追兵和横在眼前悬崖峭壁下的茫茫大海,他重又陷入到了深深地绝望中。
“老天呐!我究竟干了什么冒渎神明的罪愆要遭受这般令人绝望的惩罚?既是这样何不叫我在‘金枪鱼’号上与我的船员一同殒命大海,如此,人们至少还会说我是个称职的大副。”面对眼前惊涛拍岸的悬崖绝壁以及身后穷追不舍的群寇,洛克站在岿然耸立的崖顶仰天长叹。
眼见跑在前头的海盗赶着猎犬朝他直扑而来,洛克掏出随身携带的那只绿色铁皮烟匣放在唇边吻了吻,镇定低语道:“亲爱的,原谅我,来生再见吧!”说罢闭上眼奋力向前一纵从数十米高的悬崖飞跃而下。
落水的一瞬间,身体与海水剧烈撞击产生的痛楚使他感到浑身有如重重摔在了岩石上仿佛骨头也摔得寸断,顿时失去了知觉,任凭身体在海流中翻滚打转只是动弹不得。山崖与海面悬殊落差产生的惯性使他甫接触水面即直线坠向深海,强大水压造成的窒息感令他痛苦难当,激发了他的意识本能地向身体发出求救信号,于是他狂乱地舞动四肢徒劳的搅动着周围的海水。他觉得大概要从此与世长辞了想带着最值得拥有的回忆离开这个生活过的世界,于是鼓起勇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安静脑海里下意识闪现出与格蕾丝相处时的那些惬意时光,以及一篇篇格蕾丝写给他的情书里那些无限柔情的甜言蜜语。想到那来不及带走的信函伴随着沉没的“金枪鱼”号永远留在了幽深的海底,他顿感心痛不已,猛地一下抽搐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手中滑落,方记起那是在悬崖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握在手中的铁烟匣,是他仅有的格蕾丝留给他的信物了,他不愿遗失两人最后的爱情见证急睁眼去寻找,瞬间即被咸涩的海水灼痛了双眼,苦的他立时闭上眼皮。
长时间闭气和超过身体承受极限的下潜深度让他感到头晕目眩,因缺氧造成极度不适产生的极端痛苦催促着他拼尽全力往压在头顶的厚厚海面挣扎游去。他在漆黑一片的海底不知游了多久终于可以透过眯缝起的眼皮瞧见照进水面的微弱光线,此刻,他已接近身体机能崩溃的边缘,长时间缺氧令他皮肤肿胀浑身麻痹,已经使不出丝毫力气,唯有凭借着残存的意识控制身体在海水的浮力推动下逐渐接近水面。
当海面上滚滚浪花拍打掀动着他的身体时双目紧闭浑如死去的洛克毫无动静。他僵硬萎靡的身体被层层海潮裹挟着向悬崖下的乱石堆狠狠撞去,后背传来钻心痛憷令他猛地睁开双眼,仿佛什么事也不曾没发生,他迅速调整身体姿势也不去检查被撞疼的部位,利索地挥舞四肢泅到正前方黑黯突兀的礁石群中,只将个骨碌碌的脑袋露出水面张望,好似一只善于伪装的章鱼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他正经历着有生以来最大的灾难对眼下危机四伏的环境仍保持着高度戒备,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有多么明智。很快,就有“呲呲”的脚步声和着沉闷的说话声朝他藏身之处传来。
“妈的!又让他给跑了你的手下是怎么办事的?假如被他走漏了消息咱们都别想活命!”海滩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们会是他!”躲在礁石背后的洛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说话那人正是布鲁图斯。此刻天已拂晓,天色虽不十分明亮却无碍察辩近物。为防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把身体往水里一沉屏住呼吸只将两只眼睛露出水面,接着悄然从礁石后头探出半边脸循声望去。只见两名身着黑色罩袍黑纱遮面的海盗伫立在二十多米外的海滩上目光如电睃寻着正前方的大海。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和海盗勾结?”尽管布鲁图斯脸部被黑纱遮掩,然而那双时刻闪烁着刀剑寒芒的眼睛还是让洛克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返身躲回礁石后回想连日来的惨痛经历竟是因为这样一个被他引荐上船的旧识引发的,心中涌起无限悲痛惊疑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加害大伙儿?仅仅为了报复全船人不友善的对待吗?那也不能成为勾结海盗杀人放火的理由呀!---苍天呐那可是五十几条人命!”他心中燃烧着仇恨的烈焰,因为极度愤怒身体不住颤抖着。
海滩上的两人浑然不觉有第三者在暗处默默窥伺,肆无忌惮谈论着他们卑鄙恶毒的罪行。“怕什么,现在知道你身份的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你刚才杀人时那股狠劲呢?这才多久就蔫了?”说话的人嗓音浑厚洛克判断那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他好奇地再次将脑袋探出礁石窥望,发现那人已经摘下了面纱,他皱纹密布的脸上伤痕累累,络腮胡子盖住了两边脸颊,样貌狰狞可怖。
“怕?我可没怕过谁,只是想亲眼见到他的尸体罢了,否则凭什么断定这水性了得的老海员果真就死了?”布鲁图斯一把扯下面纱恨恨道。
“看见那些像钟乳石一样的暗礁了吗?告诉你,露出水面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礁石隐没于水面以下。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就算侥幸避开了所有礁石,跌在海面上也能摔个筋骨粉碎脏腑爆裂。饶是他有再好的水性受了致命内伤又如何施展?淹也把他淹死了。他的尸体这会儿或许早就被海潮不知卷到哪片水域去了,想要他的尸体就自己下海去捞,我可没闲工夫陪你消遣。”胡子男说罢转身便走,布鲁图斯犹豫片刻即快步跟了上去。
初升的朝阳刚在海平面露出红艳艳的一抹霞光,海盗们已纷纷架着小艇驶向停泊于远处海面三艘挂着黑帆的海盗船。洛克注视着扬帆起航的海盗船渐渐朦胧缩小的影子直至彻底消失在水天相接的海平线才敢从水里出来,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沃斯利遇害的地点见倒在血泊里的老者双目紧闭,额角弹孔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惨白的面庞不改从容安详之色,历经沧桑岁月洗礼勘破生死的老者纵然大祸临头仍能泰然面对。
“沃斯利呜!”洛克抱着他冰冷的尸体悲伤呜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大家伙儿,我不该把那魔鬼引到船上来呜!”他泣不成声痛苦自责道:“我向你发誓只要能够离开这儿有生之年定会为你为大家伙儿报仇雪恨!”他抱着相知多年的挚友踉跄下山,把他葬在了毗邻海滩的一片柏树林里。
由于哀恸与悔恨一整天洛克不吃不喝,萎靡地坐在新坟前直到到深夜困乏了才阖眼入睡,隐约间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洛克洛克快醒醒,小伙子别睡了我还得教你打鱼哩!起来,明儿的早餐你可得自己动手了。”
他睁眼奋力望去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心中暗道:“你不是已经被歹人杀害了吗?还是我亲手将你安葬的。”正疑惑间沃斯利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振作起来人生路还长,我们是勇往直前的水手,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止我们向前航行。”他不明白这声音来自何方便对着无尽的黑暗高呼沃斯利的名字,双手不住挥舞着希望能触碰到他,然而旷荡辽远的世界始终空无一物。他心中一急正欲迈开双腿搜寻,怎料竟挪不动步子,心中越发慌乱顿感手足无措,惊慌中竟不知被谁打身后猛地一搡整个儿身体向前掼去,心中大骇急回头观望只觉脸上传来一阵痛楚再睁眼细看原来是口鼻磕碰到了地表的石砾,恍然大悟刚刚只是做了个梦而已,索性翻身坐起。
时近晌午烈日当空,他瘫坐在柏树凉荫下回想着刚刚的梦境铿然道:“你说得对,我确不该自暴自弃就此沉沦下去,倘这般颓废能否成功离开此地都成问题遑论替你报仇!”说罢,起身拍落身上附着的沙土望海滩走去。
沉重的不幸可能会使一个人变得怯弱,一蹶不振接受命运的摆布,失去对美好人生的所有期待过得过且过的日子就此毁了自己;也可能让一个人的意志变得更为强韧犹如淬火锻造的锋利刀剑,长久的打磨只能使它精益求精,至臻完善。心中爱火与怒火燃烧同样炽烈的洛克显然是那不愿向无情命运低头的人。
他饥肠辘辘回到海滩上找出那晚被沃斯利埋在沙子里的半边烤羊用鼻子嗅了嗅发现并未变质,为防止多疑的布鲁图斯卷土重来他把羊肉洗净带进树林里又生了堆篝火加热后狼吞虎咽大吃起来。填饱了肚子返身回海滩拾起沃斯利用过的鱼叉开始了并不擅长的捕鱼工作。
他高擎鱼叉在沃斯利捕获马林鱼的那块礁石与海滩边的暗礁间往复逡巡寻找着猎物,然而鱼儿们对他的到来充满了警惕,他身影还未靠近水面鱼群就未卜先知似的迅速逃进狭窄曲折的水底石穴内凭他如何守候再不出来。无奈他只能放弃靠捕鱼糊口的念头,仰身将鱼叉飞掷上岸,转而潜入水下寻找吸附在礁岩上的贝类。潜水是他的拿手绝活,只一会儿便双手握满牡蛎冒贝浮出水面。他花去半天时间从海摊上带回足够一天吃的食物,除了海里的贝壳还有崖壁鸟窝里寻获的数枚海鸟蛋,在斜阳偏西时带着满满收获踏上了返回森林的路径。
吃罢晚餐心中尚不能坦然接受老友逝世的他来到沃斯利坟前躺在前一夜熟睡的地方思考着第二日的作息规划。他已有了可靠的食物来源,尽管海鸟蛋和贝类都有吃完的时候,但短时间内却无须为此担忧。眼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他得找个栖身之所以免在下一场大雨到来前无处躲藏。打定了主意便决定第二天带上剩余的食物深入岛内勘察地形顺便寻找可供暂避风雨的天然洞穴,在主要以礁岩地貌构成的海岛上这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