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丞相、太师、荣国公既然贾琏身死,讣闻自玄真观出,一路送回都中荣国府、朝廷不提。
平儿穿着孝衣,戴孝巾,在静室外等了又等。
直到来喜家的来报,平儿才是进到屋内,来扶凤姐儿。
“夫人,内棺已经备好,先让国公爷安宁些罢。”
凤姐儿一直守着遗体未动,将后事都托付给平儿,这时候听得说话也不理。
只无力的推开平儿,凤姐儿再摸了摸遗体身上,哀叹一声:“你看看他,本来性子就冷,现在身子也冷得这么快。”
“夫人…”
平儿随着蹲下来,抚着凤姐儿后背。
凤姐儿转头过来,抽泣道:“想来是惜春妹妹说的对,我活得太过虚伪了,才从未见过真心,让国公爷忍了又忍,终于恨着我走了。”
“眼下巧姐儿嫁了人,我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只有两个哥儿,一个姐儿还小,好在平儿你是最识大体的,家里的事就全劳你看着。”
说着说着,凤姐儿面上浮现苍白之色,眉头轻轻蹙起。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平儿听得心慌,再见凤姐儿说完,就闭目趴在了遗体身上,忙伸手去扶。
入手的,只有一片温热。
殷红血液从躯壳中流出,顺着一角滴落在地上,染红了相拥着的两个人。
平儿急得呼唤外面的人进来,再去看时,只见凤姐儿腹部赫然插着一柄匕首,不知是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凤姐儿闭着眼,气若游丝,嘴中呢喃着。
“别的也就算了,二爷还要记挂着黛玉,真是气人——”
平儿忙俯身去听。
“平儿丫头…饶了我最后任性一些。体己都赔给黛玉,我只要他那根簪子留下……”
外头贾荫、贾荻,众婆子都进了来,见到这般情况,顿时悲天呛地。
一时有去拉医师来救的,有安慰平儿与两位小爷的,有忙去四下通报消息的。
更多的,还是屋里屋外的在哭,四下里乱哄哄一片。
亏了平儿开口主持,抬凤姐儿到床上救治,免得人打扰,将众媳妇都撵到屋外去哭,
随行的医者去而复返,来看伤势,可惜为时已晚。
凤姐儿躯壳之血汇成溪流淌落,芳魂归天。
国公夫人殉夫,随国公爷去了,贾门上下如何悲号不必多说。
全赖平儿以荣国公侧室之身主持身后事,忙碌了几日,用轿子抬到铁槛寺,取出寿木装了寄放再家庙里,只等朝廷降旨,再入京祭拜一番,就将国公爷、夫人送回原籍金陵合葬。
铁槛寺里。
国公爷贾琏只有妻妾三人,如今更只剩下平儿与晴雯两姐妹。
平儿眼看国公爷和夫人入了殓,身后事基本安定了,便寻晴雯到跟前来说话。
“按照国公爷的遗命的意思,世职是要袭给荻哥儿的,眼下已经报去了朝廷。”
晴雯在旁悲泣,好似梨花带雨。
平儿牵着她同坐一榻说话,再道:“好妹妹,我平日待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
晴雯愈是悲伤,话也说不出半句,只不停点头应声罢了。
最开始晴雯跟着国公爷时,很不受夫人的待见,全亏了平儿心善,一力的周旋才能护下。
后来晴雯怀了孕,也是平儿忙前忙后,才保住胎儿。
“有事姐姐只管吩咐,我只守着老爷,以后家里的事都劳烦姐姐操心了。”
晴雯好不容易才止了哭声,拜谢着回话。
平儿忙扶起晴雯,笑道:“这样就好。”
一语作罢,屋外贾荫、贾荻两位小爷进来屋里跪下,给晴雯磕头。
晴雯慌得要站起,却被平儿拉住,道:“夫人跟着国公爷去了,只有我们两姐妹在,如今让两位哥儿认你做娘,你也安生。”
平儿再三劝了,晴雯才是勉强受了这礼。
贾荫贾荻两兄弟随之退下。
平儿目光幽幽见两位儿子出门,半响,再是转头来,叹息看向晴雯:“别人都说我识大体,就老是将事情塞过来,也不管我的心意,就要我处置。”
晴雯回道:“这是老爷和太太都信姐姐。”
平儿一手摁着胸口处,蹙眉摇头道:“我也累着了,谁愿意天生这么‘识大体’?都是丫头出身的,想来想去,我长这么大哪里有妹妹过的开心?”
晴雯忙来搀扶着平儿,哭道:“谁不是呢?我也想像姐姐一样,人人敬着才好。”
“那倒是好了。”
平儿拉着晴雯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叹声道:“其实早年里我生下荫哥儿荻哥儿两个,夫人又没有子嗣,我就该死了。只是国公爷心好,舍不得我,就拦下别人,整日的好生看护我。”
说到这,平儿已是泪如雨下,悲思爬满了面容。
“我也舍不得国公爷!”
平儿拥着晴雯到身前,再是哭道:“其实我是个愚笨的,家里真不知怎么到了这个样子,想来想去,只能怪是你让二爷赶走了大管家,害死了史湘云,才让国公爷厌世走了。”
晴雯身子一僵,想要脱身来看平儿,却被抱住不放。
“晴雯…”
平儿拼命拥紧了晴雯,埋首颈间,啜泣道:“四姐儿还小,你好生照料着。我要跟二爷和二奶奶去了,慢了怕追不上……只有你留下,我恨你,所以你要长命百岁活着!”
晴雯是做丫鬟时候的名字,自从当姨娘后就恢复了姓名。
平儿最后的心狠,也不过毫不忌讳提起这个名罢了。
等晴雯挣脱开时,只见平儿面上一团黑气郁结,已经没了气息。
这是服了毒自尽。
一个接着一个去了,晴雯瘫坐在地,瞳孔颤抖,一时几乎崩溃。
“母亲?”
听得动静,贾荫、贾荻两个从外面进来,看着那迟迟不回应的身影。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贾荫贾荻两个只能怯生生的来看晴雯,也念一句‘母亲’。
晴雯看了看贾荫贾荻,咬着嘴唇,流着泪颤颤巍巍起身来。
平儿原来是故意的,将贾荫贾荻托付了,好留她在这悲惨世界。
…
……
都中。
吴用收到当朝丞相在玄真观过世的消息,大哭一场,忙是抛下公务往玄真观里去奔丧,一路几乎悲痛欲绝。
跑马至北门,巷尾有人张弓搭箭,道一声:“如意子,不要误我!”
便有一只冷箭射来,将吴用射落马下。
那桂花荣见正中了吴用,心中虽料定其人必死,却还想近前看个分明。
只是后边吴用一干护卫已经赶到,有人随之寻过来。
桂花荣见状只得作罢,收弓拔马而回。
“这一箭,你我恩怨已消,只叫你做个好死鬼——我奉道熙皇帝遗命,一日荣国公贾琏不在,必先杀吴用,以绝天下祸患!”
念罢,桂花荣随风走了。
等人来查探时,哪里还寻得到半点踪迹。
……
玄真观之事传至宫廷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小皇帝顿觉喜从天降,几乎想要欢声雀跃一场。
“速速寻文太保来,拟旨抓捕贾家,定要一个不留,斩首示众!”
登基以来,皇权在那贾琏之手如同玩物,小皇帝怎能不气。
眼下必定要报复一场,才能消去心头之恨。
太妃薛氏闻讯赶来劝阻。
“陛下,不可操之过急。”
小皇帝对薛氏还算恭敬,想了想,将面上的喜悦之情压下,点头道:“母亲说的对,可以先封赏贾家,安抚朝廷人心。等过几日,再清算问罪这一门,尽诛九族!”
说这话时,小皇帝面上狰狞之色毫不掩饰。
薛宝钗也知道小皇帝是无端的被贾琏压制得狠了,叹道:“依我看这事多半不能成的,荣国公昨儿白天过世,被人捂得严严实实,宫里竟没收到半点消息,还是亏了方才贾家人送了求袭爵的音信来。”
小皇帝对此不以为然,道:“快到时辰了,到时候召集朝臣就知晓,总不能天下都是乱党。”
薛宝钗见小皇帝有些想法,便只是颔首,随他去处置了。
“说来,荣国府的人说袭爵的人叫贾荻,这个人多大年纪?”小皇帝问道。
宝钗道:“贾琏生子晚,长子贾荫、次子贾荻,今年虚岁都是十岁。”
虽然已经定了要先封赏贾家以安抚新党群臣,但毕竟叫人不喜。
小皇帝冷哼一声,问道:“怎么来请旨的却是次子?”
宝钗想了想,说道:“他家长子贾荫个性恶劣,苛刻下人,很是不成器。倒是次子聪慧孝顺,贾琏早就属意贾荻,这多半是他临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