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知道今天喜事盈门,也不让凤姐儿伺候,只叫她在身边坐着,又一面喊人让迎、探、惜、黛玉、湘云几姊妹过来。
贾琏和姑爷林如海拼了一桌,贾琮原本得了邢夫人吩咐,怯生生想跟着林黛玉去坐,但因贾母发话,也坐过来这边。
“姑父怎么见着沧桑了这许多?莫非是回京后身兼数般要职累着了?”
贾琏饿了一日,如今席上不管什么咸淡,只顾往口中扔进,风卷残云的吃了个半饱,才擦了擦嘴角油腻,放缓了动作。
“…姑父还是要保重些身子,好似当年,剩下黛玉妹子一个未免可怜。”
“无妨,圣上已经让我年后卸了翰林院兼任,往后只驻兰台寺罢了,这事不必多说。”林如海夹着一双空筷,说起自个任上不禁稍显郁郁,但很快便复了精神,规劝贾琏道:“虽知晓你是无意,但作为幸进之人,你万万不可生出娇气来,须知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就说先前你在太常寺中……”
朝廷政局变换,林如海已有官场致仕的打算,此时便起了心思提点贾琏,三句不离之乎者也。
正说话间,贾宝玉、秦钟跟着袭人过来了,先见了贾母那边,再来给林如海见礼。
“好说。”
林如海仔细看了看贾宝玉,微微颔首,一手捋着胡须道:“你兄弟辛苦为官多年,总算是挣到了前程,你平时和琏哥儿多亲近些,以后兄弟们互相扶持,你能过好日子,不丢了祖上富贵,我这做长辈的也放心些。”
不远处,站着伺候的平儿耳朵微微颤动,不留痕迹的望了这边桌子一眼。
林家姑父这话琏二爷不在意,宝二爷只觉得受辱,正暗地里生气,还有懵懂的贾琮那边,全然都是不懂的。
但平儿却是懂了。
那该是岳丈和准女婿说的话。
想必是林姑老爷见二爷火红似的前途,才又有了些和荣府结亲的心,既然如此,那自然是要选宝玉不选贾琮……
平儿将这事先记在心里,再去偷瞧时,只见琏二爷拍了拍宝二爷的肩膀,叫先留下,然后自个却逃也似的避席走了。
平儿会意,低头笑了笑,然后跑去和凤姐儿耳语了一番,惹得两人都笑了——浑然不知这边桌上也少了一人。
……
“琏二哥哥是做大事的人,也是朝廷进士,怎么还怕我父亲说起文章道理,跑了出来?”
林黛玉带着紫娟小跑着追来,喘着气说话。
“好妹妹,饶了俺些。”
贾琏回过头,连连拱手。
他本想说进士的事不能算跑,但记起眼前这小人也是个学富五车的,便果断些息声。
“这是给你的。”
林黛玉从紫娟手里接过一个约三尺半长的盒子,再递了过来:“琏二哥哥高升,这要算做是贺礼。”
“这该俺受用……今个府里别个只盼着我打赏,还劳驾妹子你先想到这一出。”
贾琏乐呵接过,顺口问及里面的物件。
“是柄文官剑,拿来压宣纸的,不曾开过锋,不会伤着。”
林黛玉见贾琏已经打了开,便又补充道:“那剑穗等物件都是齐全的。”
“好说,改日就把它挂在床头辟邪。”
贾琏抖了抖大红色剑穗,合上剑盒,夹在腋下。
贾琏只是暂且避席醒酒,收了贺礼就有回转的心思,也正因此,已是反应过来。
“…这礼稍后给俺不就是了?连累你辛苦追来。”
“二爷说的真是哩!”紫娟仰着头,撅嘴道:“往日向来是离了人,琏二爷就只往自己院落那边去,何时就惦记过我们这些出府的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躲着我们。”
“紫娟,什么话儿都跑出来了,看我回去该打你的嘴!”
林黛玉对贾智深微微屈身以表歉意,然后攥着手帕先往前走了,步伐紊乱。
紫娟见状,只好匆匆过去跟上。
“…紫娟这丫头总是无理,早晚寻个日子,让平儿去教训一顿,好叫她不敢招惹洒家。”
贾琏环抱剑盒,一手摸着下巴,慢悠悠往回过来。
……
刚一靠近筵席,贾琏便听得一角有细细的埋怨骂声,什么'沾光不了'…'厚此薄彼,不比那个好运'…'年前平白挨了一脚'之类。
吵闹了几句,那叫喊的赵姨娘带着贾环离席要走,但被平儿和周瑞家的赶上来,将贾环留下,复将赵姨娘给赶走了。
赵姨娘保养得体的姣好脸庞青一阵紫一阵,最后只能跺脚走了。
“什么碍眼的事?那人要在这个时候闹?”贾琏凑近到平儿身边询问。
“若是平常时候,别人赵姨娘还不敢撒泼呢。”
平儿嫣然一笑,道:“既然是碍眼的事,我今个就不和二爷您说了,得先去跟老祖宗说一声赵姨娘身体不适告退了。”
“就许你这么聪明…”
贾琏哼了一声,转身回去座位,再吃了几盏酒落肚。
云卷云舒,响午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