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那时候只有几个月大的亚瑟在那种严寒的天气中是很难活下来的,但不知是他身体素质天生就好,还是求生的欲望过于强大,他楞是在那个冰冷的巷子里熬过了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被科莉发现并捡回来。
其实严谨点来说是科莉被亚瑟的声音给吵醒的。那时候的她刚刚开了这家红蔷薇酒馆,还没完全适应黑白颠倒的作息,那一天她刚结束掉酒馆里的工作准备去睡下的时候就被亚瑟那刺穿耳膜的哭声给弄醒了。
“我发誓那天真的很想直接一脚把你踹进垃圾堆里去。”科莉每次回忆起那个寒冷的清晨时都如是说道。
亚瑟则正襟危坐,对科莉的不杀之恩表示由衷的感谢。
他来到窗户边上拿起毛巾擦干湿漉漉的水滴,一阵微风拂来,带着雨过天晴的清凉。经过一天的倾泻,雨水终于渐渐散去,城镇的各种建筑带着洗刷过后的清新感跃然眼前。
这家酒馆正好坐落在枫叶街的最后面,从这个位置眺望,可以看见从这里延伸出去的半个永夜城景象,而在能看到的视野范围最后,是一个屹立在港口码头的巨大钟塔,塔楼的负责人是个走路都要靠拐杖的老头,平时一脸的正经严肃,不苟言笑,跟那些教堂里的祭祀没什么区别。但他喜欢喝酒,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而亚瑟别的没有,就是酒多得跟后院的里的水一样,多到能让他拿来泡澡。
于是亚瑟在很小的时候就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每次从私立教堂放学以后他就一个人跑到塔楼上面发呆,上面是一个巨大的半自动机械时钟,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甚至比那个老头还要老得多,它里面的齿轮已经绣了大半,转起来的时候发出令人牙齿打颤的吱呀声,像个迟暮的老人似的,每走一步都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在那里看下面的水手们忙忙碌碌地装货卸货,看风俗街的花灯一盏盏亮起,然后万家炊烟漂浮在永夜城的上空,那一刻他觉得他离这个喧嚣的世界那么遥远,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把他圈在了这间塔楼里面,将他跟这个世界分隔开来。
就像古老的神话中,那个被诸神和人类联起手来放逐到世界尽头的堕天使一样,
孤独,带着无止尽的不甘。
他不寒而栗,然后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心想自己也未免太多愁善感了些,明明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而已,装什么阴郁孤独?难道你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人吗?抱歉你不是,当初跟你抱有同样想法的孩子在长大后都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然后成为一个你现在随处可见的大人,他们可能是在街边卖艺的流浪汉,可能是港口正露着健阔的胸大肌工作的水手,也有可能是像斯库尔德那样曾经踌躇满志,最后却变成混吃等死的酒鬼一样的大人,都那样匆匆忙忙,却又无所适从。
但他觉得那样的生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流浪汉起码很自由,不开心了撂下烦恼就开始旅行,水手们下班后还可以去跟酒馆里的陪酒女郎调调情,至于斯库尔尔德,起码他还有酒,还有愿意听他吹牛逼的小屁孩,是吧?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丝小确幸,虽然微不足道,但足以装满那本就小得可怜的内心。
亚瑟小时候很喜欢听过往的旅人们讲那些英雄们的故事,想象他们威风凛凛,与坏人斗智斗勇最后拯救世界的故事,那时候觉得他们简直酷极了。但后来他又渐渐地觉得这些人很傻,因为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为别人的苦难而奋不顾身,最后死后留在人们记忆里的只有那些模糊不清的故事,以及记录在图书馆里落满了厚厚一层灰的书籍。可那些赞美和褒奖他们都听不见了,因为他们都死了,对于已经死掉的人来说,再多的赞美和夸奖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本来就应该为自己而活啊——
他目光远眺,神色严肃,决定把这个当作自己的人生信条。
“那个死人呢?”科莉又打着哈欠问道。
“哪个死人?”亚瑟转过头来一脸不解。
“我们这就两个死人,你说呢?”
“伊恩是吧,我哪知道?”亚瑟不满地摊摊手,“上次看见他还是在半个月前,他在下城区的米兰坊里教那些姑娘们如何用鸢尾花加羊奶酒调制染料呢,见鬼,他还会染布?他连自己的衣服都懒得洗,他心里在乎的只是如何脱下那些姑娘身上的布吧!”
“真是个人渣!”亚瑟满脸义正言辞。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科莉面无表情说道,“大的这样,小的也这样。”
“知道了知道了,”亚瑟应付了一句,同时把烟枪从科莉手中收走,“少抽点,医生说你最近又失眠了。”
科莉本想发作,最后还是直接躺在亚瑟的床上睡去了,科莉最近确实有失眠的现象,睡觉一直断断续续的,这大概是这些烟草中能刺激神经的元素所带来的影响。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将亚瑟的被子半卷在身上,只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大腿,这种情景就好像是亚瑟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家过夜似的。
“晚上我不下去了,关门了再叫我。”
“遵命,女王殿下!”亚瑟恭敬地退下,顺便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