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洪神定气闲地从镇抚司大牢内走出来,一名狱卒端来了水盆,镇抚使雷正法忙接过,并且动作娴熟地送到易洪面前,供对方净手。
此情景要是让外人瞧见,保证大跌眼镜,没想到长相粗犷,作风霸道的雷老虎,在易洪面前竟然如此卑躬屈膝,身段柔软,从老虎变成了猫咪,那画面着实有些滑稽,也着实让人不耻。
易洪将沾满了血迹的双手伸到盆中洗干净,一边懒洋洋地吩咐道:“老雷啊,把那几个老家伙的供词整理一下,还有这段时间所抄没的财物,列一份详细的账目给我。”
雷正法恭谨地着:“遵命,其实所有抄没的财物都已登记在册了,回头属下便亲自送去给大人过目。”
易洪伸手拍了拍雷正法的肩头,语重深长地道:“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若是以往呢,弟兄们辛苦一场,多拿点也无所谓,可是如今辽东耗费巨大,国库用度紧张啊,皇上日夜为此忧心。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我深沐皇恩,这个时候更该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老雷,你说是也不是?”
雷正法额上微微出了一层冷汗,小心翼翼地:“甚是甚是。”
“嗯!”易洪点了点头,转身径自行了开去,雷正法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目光阴晴不定。
且说易洪刚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处,刚坐落不久,便有一名锦衣卫进来禀报道:“大人,环三爷在外面求见。”
“贾环?”易洪独目中闪过一丝讶意,挥手道:“带他进来。”
易洪一直想拉拢贾环,只是后者的态度却总是不冷不热的,似乎不想与自己深交,今日主动上门来,倒是让他有点意外。
稍倾,贾环便被带了进来,一如既往的从容,拱手施礼道:“晚生贾环,见过易大人!”
“哎哟,环兄弟不必多礼,快坐快坐!”易洪笑满脸笑容地迎上前,拉着贾环坐下,那热情劲儿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相逢一般,这让贾环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其实呢,易洪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倒有一半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乐意交贾环这个朋友,没办法,谁让这小子的表现如此妖孽,几乎可以说,亢大勇一伙便是贾环率军剿灭的,而易洪这次能顺利完成乾盛帝交给他的任务(扳倒义忠亲王),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贾环,此子年纪轻轻的,却各方面都如此优秀,前途绝对的无可限量,任谁也不敢小瞧,自然也包括易洪了。
“易大人客气了。”贾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满脸春风的易洪,微笑道:“易大人从扬州到来金陵,看样子案子定是办得差不多了,凯旋回京,指日可待!”
易洪哈哈一笑,舒心地道:“快了,事涉扬州私盐窝案的魑魅魍魉已基本肃清,说来多亏了环兄弟,当初要不是你救活了亢令城,然后又得到了那部至关重要的账本,保存了人证和物证,恐怕最后也没办法逼出幕后那几条大鱼来。”
“环只是适逢其会罢了,不敢居功,都是林大人和易大人指挥有方,两位大人居功至伟。”贾环谦逊地道。
易洪闻言心中舒服,暗道贾环这小子上道,嘿笑道:“说实话,亢大勇一伙被剿灭,以及此案能顺利告破,环兄弟绝对功不可没。本人在逞给皇上的奏本中也已为环兄弟请功,相信皇上将来会有所赏赐。”
贾环“欣喜”地道:“不敢当,感谢易大人的提携。”
“嘿嘿,环兄弟见外了吧,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了,易老哥我不帮衬你帮衬谁?”易洪一脸真诚地看着贾环,可惜那独目终究有点瘆人。
事实上,易洪倒是确实在逞给乾盛帝的奏本中提到过贾环,但也不多,只是一笔带过,酷厉狠辣的他也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即便有意拉拢贾环,也不可能真心提携,除非后者服服帖帖地给他当小弟。
至于林如海,倒是真心要提携贾环,但考虑到贾环的年龄和身份,实在不宜过早出头,所以在写给乾盛帝的奏本中同样对贾环所做的事一笔带过。
换而言之,林如海和易洪的做法相同,但目的却是迥异,林如海是为了保护贾环,而易洪却是担心贾环抢了自己的功劳。
言归正传,且说易洪对贾环假意示好后,又问了贾环乡试的情况,这才笑道:“环兄弟这次来找易老哥我,可是有其他事?”
贾环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件事想请易大人帮個忙。”
易洪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颇感兴趣般问道:“何事?环兄弟但说无妨,易老哥我是能帮则帮!”
贾环拱手道:“金陵薛家的事,想必易大人也知道吧?”
易洪点了点头,玩味地道:“自然是知道的,前些天在扬州时,冯大爷还为薛家向本官求过情来着,我听老雷说,环兄弟为此也找过他,后来老雷也把薛家大爷释放了,且解封了薛家名下所有产业,嘿嘿,莫非环兄弟对此还不满意?”
贾环直言道:“确实不太满意。”
易洪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显然没料到贾环竟然如此直接,但话都说出口了,又收不回,只好咳了两声道:“环兄弟还有什么不满的?”
贾环故作愤然道:“雷镇抚虽然看在易大人的份上,给了贾环几分面子,最终把薛大爷放了,也解封了薛家名下的产业。”
易洪瞥了贾环一眼,心想,你小子也知道老雷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啊?
只听贾环又继续愤然道:“但是雷镇抚却欺负薛家孤女寡母,昧了她们八万两银子,拒不退还,实在令人不耻和愤慨。薛家虽富裕,但八万两银子已经倾尽其所有,如今竟连吃饭也成问题,贾环实在看不下,所以才厚颜请易大人主持公道。”
易洪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芒,雷正法勒索薛家银子的事他是知道的,可是后者跟他报告是四万两,足足少了一半,换而言之,雷正法这家伙竟然私吞了四万两。
话说贾环当时跟雷正法谈时,原本打算这八万两银子就算了,也免得彼此撕破脸,权当破财挡灾,也是给薛番一个教训,不过当他得知这八万银子竟是薛家的全部库银,甚至逼得宝钗把贴身饰物都拿去当时,他便改变了主意,决心把这八万两银子追回来,所以今日才上门找易洪。
当然,贾环也知道,无论是雷正法,还是易洪本人,都是吃人不吐骨的家伙,想让他们把吃进肚子里的肥肉吐出来,估计比登天还难,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一试。
易洪那独目森森地盯了贾环一会,玩味道:“环兄弟的意思是想让老雷把八万银子退还给薛家?”
贾环点了点头,义正辞严地道:“没错,既然薛大爷已经无罪释放,那查扣的八万两银子便理应全部退还。”
本来那八万两银子是薛家送去给雷正法的,有行贿的性质,所以贾环现在说成“查扣”,性质自然就不一样了。
易洪看着贾环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的样子,既恼火又有点好笑,原来你小子除了狡猾,还挺无耻的,不过跟那些自鸣清高的酸儒相比,这小子反倒顺眼些。
易洪乃武人出身,没什么文化,虽然身为锦衣卫头子,却经常被朝中文官鄙视,所以对文人没什么好感,特别是那些自诩为清流的臭屁酸儒。
“环兄弟觉得老虎吃进肚子里肉,还能吐出来吗?”易洪继续玩味地看着贾环。
贾环摇头道:“自然不能。”
易洪嘿嘿一笑,拍手道:“老雷的外号就叫雷老虎。”
“那是在别人面,在易大人面前,不过是只家猫而已。”
易洪不由哈哈大笑,虽然明知贾环在故意给自己戴高帽,但还是十分舒心,笑道:“环兄弟啊,你太过高看老哥我了。”
贾环轻哦了一声道:“莫非雷正法还敢不听易大人的?”
易洪收了笑容,淡淡地:“小贾啊,你不用给我戴高帽,也歪想用激将法,伱既然想我出面向老雷施压,最好是拿出能让本人心动的价码来,光靠耍嘴皮是没用的。”
贾环沉吟了片刻道:“那就当贾环欠易大人一个人情好了。”
易洪哂然笑曰:“环兄弟,你真觉得你的一个人情值八万两银子?”
贾环自信地道:“当然值,如果易大人觉得不值,不妨想想,上个月在扬州城中发生的事。”
易洪闻言不由面色一沉,七月初七晚,姬进孝等人突然发动,抢先攻打巡盐御史府,倘若不是贾环预留了后手,只怕自己这条老命已经交代了,再算上出海追击亢大勇的那次,严格的来讲,贾环这小子至少救过自己两次。
易洪面色变幻良久,忽然笑道:“好,成交,环兄弟这个人情老哥我要定了。”
“如此便有劳易大人了!”贾环从容地拱了拱手,仿佛料定易洪肯定会接受这个条件似的,丝毫也不惊讶。
恰在此时,一名锦衣卫进来禀报道:“应天府尹贾大人来访。”
贾环心中一动,趁机站起来道:“易大人公务繁忙,贾环先行告辞,改日再作个东道请易大人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