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全智能系统提供的确切数字,自首颗民用私人定制卫星合约期止之日截至目前(得出确切数字之日),1460天当中共有1210颗私人定制卫星在卫星保留期内、静默轨道上失联,另有一颗向母星坠毁。(其中康?马公司781颗,索联?迪亚公司429颗,地球人最关心的那颗坠毁在母星上的卫星归属问题全智能系统没有给出答案,并称它可能是1211颗失联卫星当中的任何一颗,概率相等。如此归咎之路就遥遥无期了,也就是说,无论实际上或者道义上,地球人明知这两家公司其中之一多少得对某一事件负点责,但……)
二维地球世界一片谴责之声过后,人们谁也搞不清楚该对某一悲剧事件负责的到底是阿尔法?达卡们,还是索联?霍普那帮人。人们又相信,这两家谁也脱不了干系,或者主次责,或者同责,他们不无辜。
电视画面上的追悼大会正通过全媒体同步实时向二维地球播出。
主持追悼大会的是‘全球生态拯救协会’的总干事,某位知名生态学家。本来这次追悼大会是要由‘全球环保组织联合部’总干事、著名生物学家白明川先生主持,但人们万万没想到,身体素质一向硬梆梆的白先生,就在追悼会筹备工作刚一启动那日突发脑中风昏倒在工作岗位上,紧急送医后因抢救无效溘然辞世!
而从三级加密的内部监控画面上看,虽然先生面带悲伤,但一切生理指标均在安全水平。全智能系统说,当时白先生提出让它调出对地观测系统中保存的北极事件过程的影像资料。全智能系统从他的全维语言所表达的内容中得出一道三级加密信息,但未能析解出其中内容。白先生有调用该机密资料的权限,它不能拒绝执行。
白明川见全智能系统似有所‘顾虑’,于是解释说,他只是想再看看当时的情况,也好在追悼会上对他们有个交待。这话当中隐藏着一道二级加密信息,全智能系统分析得出:他是要让二维地球世界对这些死于环保事业的工作人员的生命价值给予更高的肯定。或者还要补充点什么,但不重要。从分析结果判断,此时白先生提出这一要求是合理的,但于其生理与心理方面,是不合适的。
原因有三:
一,鉴于白先生与不幸因公殉职的工作人员的多重及多维关系,这些资料会对白先生的生理及心理造成不可预测的影响,甚至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性果效。
二,事件后白先生的语言内容显示,先生的思维当中正把事件过程中某些内容部分或细节截取、输入、并保存至高维记忆系统;并将事件过程中大部分内容剔除。此时提出此要求,极大概率是要重复观看那些已经保存在高维记忆系统中的内容或细节,并没有实际层面的必要,而更疑似其思维逻辑已陷入某种死循环的表现。
三,全智能系统得出一个模糊的分析结果,或者说它以为类似于人类的一种叫做‘直觉’的高维产物,白先生不该提出这一要求,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
无奈白先生坚持,全智能系统没有拒绝的权限。
其实白明川只是想知道,黄威廉临死时,嘴里喊出的那句话。
老白不会读唇语,即或会也没有用,因为天气原因加上天网的对地观测系统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把地面目标的画面拉近到咫尺之距的地步,除了全智能系统的超强解读能力,人类以肉眼根本无法辨识。
白明川怕自己会读唇语。他的思维就陷入一个死循环当中:想读出那句话,怕读出那句话。
殉职人员的遗物(只有几只被踩扁的头盔和几套矛索,大部分遗物不知所踪)运回总部的当天,老白回到家中,稀里糊涂跑去买了一瓶二九年的四段村(他脑子里是想着买别的什么‘村’),对妻子吩咐说,去买几个‘硬菜’(老白家的硬菜一般是指牛羊肉之类),那熊货又要来蹭饭!
老白的妻子一听‘熊货’,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又看到他把那瓶酒抱在怀里不丢手,心里止不住发毛又心疼。她不心疼那酒,虽然那酒能撬动丈夫的棺材本儿,她心疼丈夫会心疼……
老白喝醉了,一瓶四段村他一个人撧了一大半,只给‘那熊货’剩了有一小口。他几乎醉得不省人事,嘴里模模糊糊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吸老子的血呀!吸老子的血呀……”
她一夜不敢合眼,守坐在床头也不敢脱衣服上床。第二天一早,老白一觉酒醒,精神抖擞又去上班了。
还在上班的途中,老白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老白眼神有些呆滞,语气低落又僵冷地问全智能系统:“你知道他临死时喊的什么,对吧?”
全智能系统没有正面回答,安慰他说:“人已不在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下去,你不要再纠结,无论他生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让那一切随他去吧……”
老白深叹了一口气,嘴唇似有些颤抖,他茫然地说:“告诉我吧,也好留个念想……”
全智能系统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他说:“他那句话是骂你的”
老白有些意外,又似乎并不意外,忽然两眼泛出泪光……那泪是真眼泪,不是人造眼泪。
“说说”老白脸上现出喜色。
“他骂:白明川!我日恁娘!”
“这句倒新鲜!”
老白说完这话,就感到头疼得厉害,一阵阵眩晕,清水鼻涕直流,忽然就从座椅上倒了下去……
“伟大的环保战士,地球最忠诚的守护人,地球生命主权的捍卫者,地球生命的忠仆,伟大的生物学家,地球生态保护事业的杰出代表,白明川先生……”
主持人每念出一个头衔就停顿几秒,点头式哈一下腰,很费力的样子。台下不少人不自觉闭气,有人一口气听完这一连串头衔,之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先生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先生的一生是高贵的一生,先生的一生……”
又来!?台下的人们不敢想‘先生的一生’还有多长,实在没信心一口气听完,许多人神经质地深呼吸,仍感到呼吸道不如何通畅。有人企图从‘先生的一生’上分散注意力,竟失败了。
“先生将伟大而短暂的一生全都奉献给了人类环境保护事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主持人念的是原始形式的纸质手稿,手里不薄的一叠,人们开始心理计算这一叠他什么时候能念完,时间不短了,先生的一生连第一页还没有走完。
有人担心他手上的这一叠全是老白的,下一个大概就该轮到黄威廉了,他们吃不准黄威廉有多厚,多半比老白也薄不到哪儿去,因为老白头衔中的相关内容黄威廉基本都不比他差,另外还要冠上一个探险家的名头,而且他的一生比老白更传奇,惊险刺激,带领着不知多少只队伍、多少次出死入生,为环保事业那才叫一个鞠躬尽瘁!……
有人甚至认为该把黄威廉放在最前面念,这样想法的人还为数不少。
台上执稿人每念到赞扬部分,必然每逗号暂停,调高视线俯视电视画面前的观众,似是要给人们留下些共鸣和反响的时间。人们经过地球生态拯救协会的总部大楼,看到大楼最上部占十层四面屏幕上的追悼大会,不少人驻足观看,有些人是特意到大楼前面的广场来观看的。
有行人经过,听了一会儿,以为是表彰大会,歌功处觉得该鼓鼓掌以示尊重和共鸣。于是一人引头,楼前广场掌声引连成一片——不过掌声稀落,动静不大。
让台下同仁们感到欣慰的是,那一叠稿纸不全是老白的。老白只占了两页。
“白明川先生(先生两个字,执稿人本来是要借用近现代史当中曾在台面上热火过一个时期的‘同志’一词,后来发现不妥就放弃了)的亲密战友,伟大的环保战士,地球最忠诚的守护人,地球生命主权的捍卫者,地球生命的忠仆,地球生态进程的见证人,伟大的极地生物学家,伟大的探险家,地球生态保护事业的杰出代表黄威廉先生……”
台下人海中有人怪腔怪调地窃窃低语:“到底还是黄威廉,比老白的‘长’多了!”听者闷下头‘嗤嗤’地窃笑,好像轮胎在漏气。说者本无心,一笑引思量,大概自己无意中说了句巧妙的关联语,回嚼了一遍话中的‘长’,一边得意,忍不住也低头憋笑。
那人双手捂住脸,旁人以为他到底与黄、白二人熟识,一时触动伤情,悲声难抑。转念又想:是不是有点儿夸张了,不用熟到如此地步吧,摄像系统又照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