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虚拟舞者的舞步渐渐凌乱,步幅越来越小,开始出现间歇性痉挛直升艇驾驶员感到那股神秘的未知力量正悄然逼近,缭绕在艇外的四面八方,丝丝缕缕作茧,它的触手渗透进驾驶舱 世界忽然安静,一切的外在噪音都消失了,风声悄然止歇。直升艇仿佛突然冲进一片寂静之地,它变成了唯一的声源? 艇上的五人同时感受到这种变化,一种听觉又不单单是听觉上的变化,一切似乎突然沉寂下去,身体却出奇地有一种密度变小了的感觉。 天更蓝了,但又似乎只是错觉?前方雪原的尽头有冰川反射的微小虹光,系统提示航线上有一座冰山,是否修正航线并重新修改参照系数据? 那里怎么会有一座冰山?屏幕上的虚拟指南针彻底痉挛,几乎是站直了,肉眼极难分辨的微小偏角指向虹光的方向——神秘的存在束缚住舞者的脚步,它颤抖着,极力想要挣脱,还在做着徒劳的挣扎。 驾驶员否决了系统的修正请求,一个冥冥中的意念化做直觉:也许,他们正是要去那里? 后舱中的四个人感到了什么,从两侧的舷窗向外看:雪白的大地不再是一个相对光滑的平面:沟壑密布,像被水流梳理过,这些相对平行的大大小小的沟壑深浅不一,呈流线形扭曲状全部指向远处反射着虹光的冰山,越往前方,沟壑渐趋加深。 冰山像远方一盏贴在地面上的小灯,对着太阳的方向,从它的一角侧漏出一点点余光。后舱几人的注意力被窗外诡奇的景色吸引,并没留意屏幕上那一点虹光所在。驾驶员心率上起了变化,窗外前方的冰山开始显出它的锥形,锥尖有些钝——貌似一座平顶山。 你们注意到了吗?后舱里响起驾驶员的声音。 什么? 那名鸟类学家女孩应声问,眼睛还看着窗外的地面。地面上的沟壑像是在水流中摆动的水草。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看向手持设备上的屏幕,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问题的焦点——前方有一座冰山! 陆地冰山应该在系统的永久性参照系之内,但系统没有给出任何这座冰山的原始数据。这只有两种可能:系统数据疏漏或错误,再一个可能就是在系统最后一次数据更新之前这座冰山并不存在。艇上的五人更倾向于后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南极大陆有过这种冲刷型地貌,他们甚至没在任何地方见过这种流线形的沟壑,无论实地还是屏幕上。 这极有可能与此次任务有着直接关键联系,或者指向最终同一真相! 十五分钟后,直升艇抵达冰山脚下。 每个人面前的屏幕上显示出冰山的一连串数据:山体净高度150米单曲面扭旋环形结构,正圆环形山形,山口口径75米,底座直径150米,山体物质呈45度左向螺旋结构,内部结构为螺旋漏斗形,山口切面圆心处有不明悬浮物体?机载电磁透视设备穿透力有限,无法给出物体内部隐含物具体形状及其它参数。 但系统提示:引力异常磁场不明,建议返航或绕行。驾驶员作为行动小组领导人,还是征求后舱四人的意见; 五个人的想法一致:不采纳系统建议。 每个人的直觉高度统一:真相,或许就在眼前! 眼前的螺旋冰山形似一座双曲面冷却塔,但体形不够修长,更显出一种山体的厚重及稳固。 直升艇下方已经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地面,支离破碎,呈向左扭旋走向巨大沟壑几乎全以45度角向山脚而去,与山体上的螺旋沟槽模糊相连,形成一种凝固的动态,只有贴近山脚下的地面是相对平整的慢坡形。 山体上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某种形式的生命体,使它看起来就像一截被宇宙巨人伐剩的树桩,连同缠绕而生的寄生藤萝。 说不清是什么促使他们一致选择对冰山一探究竟,也许是好奇心战胜了对未知存在的恐惧,也许是使命和责任感。 直升艇垂直上升,山体缓缓下降。系统提示引力异常,建议立即撤离到安全区域作远距离观察。 小组所有人都感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这并非全是心理作用,从直升艇的引擎声能听辨出上升过程似乎没有经验中那么吃力,它更像是在借着上升气流上浮。 环形山口确是一个正圆形状,山口中间悬浮着一个硕大的梭形冰体,像一个巨大的冰制橄榄球。 在遥远日光照射下,冰球内部能看出隐约的红色。 直升艇悬在山口外侧数十米处,没敢轻举妄动。通过机载扫描仪发现,冰球中心包裹着一根约28米高直径25厘米的圆柱体,并被一种螺旋形的红色雾状物质缠裹其中,具体形状难以辨识。 细心的鸟类学家在其他人都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悬浮物体上时,又在屏幕上有所发现:因为阳光照射的角度,环形山口平面上‘生长’着一根顺向螺旋角度倾斜的细小反光物,不仔细观察很难将其辨别出来。 镜头拉近,显示是一根杆状物,上端是一个小的圆盘状结构,她要求系统单独截图再作进一步辨识。 系统很快根据那半截裸露在冰山顶面上的杆状物对其进行整体复原,结果那是一根雪杖;一部分斜插在冰山顶部,杖柄在冰山山体内,柄端有一条数倍于雪杖的延长部分连于一个巨大的物体,通过模糊辨认,大概率为一辆单人无动力雪橇车。 悬浮物体仍在以七秒每周的速度缓慢旋转,以与地心连线为自转轴,以梭形体两尖端连线为轴心进行无动力或未知动力作匀速自转运动。 对于此物体悬浮之谜,系统给出的唯一解释是特定空间内引力异变。至于该悬浮物体内部中央区域内的红色物质,系统不具备有效的远距离探测手段,但对于其颜色,经过与数据库中的全种类红颜色进行差异性比对,得出与该颜色最接近的是血液的颜色的结论。 发生异变的不单是引力,还有磁场;地球从此恐怕要多出一个磁极,南半球高纬度区域内的地磁导航体系需要总体重建,更甚者可能殃及全球。至少引力异变和磁场异变二者之间的关联或者是否有关联,智能系统不能给出任何解释,它毫无头绪,唯一的猜测性结论是二者同时发生异变,之间必然有关联,或者是同一事件所致。 基本确认,悬浮物核心内部的那根长28米直径25厘米的圆柱体正是著名极地探险家及伟大的登山家利奥·亚哈斯。 人造悬浮,直升艇上的每个人都不陌生,自然界中的悬浮现象,他们却是第一次见。某种心理作祟,每个人都同意驾驶员同时也是小组领导人的抵近观察的建议。 驾驶员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直升艇慢慢向山口靠近。他对自己多年的驾驶技术和经验还是有信心的,足够慢的航速,意味着他对直升艇操控的把握,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他认为完全有能力立即安全撤离。 他们飞近那根雪杖,悬停着作了一个简短的近距离影像记录,以作为事件证据的一部分,这时直升艇已近在距山口边缘数米等高处。 系统在扫描中又有新发现:就在梭形悬浮冰体上端,其尖端正顶着一个全透明的正圆形水平平面,分子级厚度,仅仅只能通过仪器检测到光线反射异常确认这一肉眼无法识别的存在应该是空气凝结而成的物质层,直径约有七米,边缘与空气融结,无法确定具体边界。看不出是否静止悬浮状态,还是这一‘类固态空气层’是某种或更为复杂的作用力的平衡的结果。梭体顶着平面旋转,就像一个倒置的在桌面上旋转的陀螺。 驾驶员平稳操纵直升艇缓慢越上雪杖上空时,他从屏幕上看到雪杖慢慢改变角度,忽然感觉它就像是一只手,竭力伸向上空的飞行物,想要够到,想要抓住,他以为听到了它无声的呐喊;那喊叫声当中充满仿佛永恒的绝望和悔恨 当直升艇跃上山口边缘,山体内部空间完全呈现在视界之内:山体内壁的漏斗形螺旋结构底部一片漆黑,仿佛山体的螺旋底部是一个通向外太空的出口那出口似乎具有无穷的吸力,将直升艇拖拽过去。 系统突然发出警告:悬浮体正下方存在一个圆柱体真空区域,山口内空气密度不均,立即后撤! 驾驶员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空气切面性失压导致艇首部两侧旋翼升力不足向下倾斜! 该死!驾驶员大骂,把后舱四人吓个半死!他还有后半句‘你他妈不早点说!’但来不及了,四旋翼中有三部旋翼滑入气压骤减的切面空间。 直升艇失去操控,斜下掉落;那根像手一样的雪杖终于够到直升艇,直接插进还在正常气压空间中的正在全功率飞旋的左后旋翼不知那雪杖是什么材质,非常坚韧,一经认头就被旋翼折弯,却没有断裂,旋翼的旋转惯力把雪杖搅进旋翼系统又把它从坚冰中拔了出来,冰面深处的绳索被拉出一段后绷断,导致左后旋翼率先撞落到山口环形平面的边缘并将之撞破了一个豁口。 撞击之下直升艇由前倾变为后倾,右后旋翼被绳索的拉力扽出切面空间,它的单独的强大升力配合倾斜角度直接把直升艇向左后方掀翻,又把右前旋翼掀出切面空间直升艇滚下山崖,贴着崖壁奇怪地向下掉落,像一个在风洞中无法保持平衡的人。半山腰处,右后旋翼和左前旋翼被山壁撞断,直升艇后部撞进山壁的螺旋沟槽,右前旋翼在空中支撑了一下艇体,就在整体前滚翻中被折断 直升艇顺槽滚落,轰然撞上地面,铲起漫天雪尘和冰砾。 驾驶员头部被破碎的桨叶碎片击中,在坠落过程中死亡。后舱靠右舷窗两人中一人被舷窗玻璃碎片割破了颈动脉;另一人安全带没系被甩进了山口。 左舷窗两人一人右腿骨折,另外几处轻微擦伤。只有那位鸟类学家没什么事,她一开始在驾驶员大骂那句‘该死’时就吓破了胆,当时就尖叫着抱住头蜷倒在了座位上。 割破了颈动脉的那人两只手捂按着脖子,血就从他的指缝中泚出来,他惊恐喊叫,双眼瞪得可怕,血就更快地流失。他凄厉的喊叫声把那个蜷缩在座位上的姑娘吓尿了裤子。直到他终于住声,呻吟几下就没有动静了。 撞断大腿的那人试图站起来,但没能成功,痛叫了几声,嘴里就开始不断地法克!法克!地咒骂。 他叫唤另外两个人的名字,但一个人他没看到他在哪儿,另一个人双眼瞪得老大,半仰倒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他的血将他整个人几乎浸透了。 美雪!美雪!他转而呼唤隔了一排座位的鸟类学家,但他看不到她。她的尖叫声使他知道,她还活着。 他的右腿股骨颈断了,钻心的疼痛使他浑身被冷汗浸透,舱内温暖的空气抵挡不住舱外寒冷空气的侵袭,刺骨的严寒涌灌进来,就把舱内的温暖从另一侧舷窗排挤出去。寒风把他吹透了,像冰针一样刺入他的骨髓,骨折的疼痛迅速被寒冷带来的麻木遮掩,变得没那么不可忍受。 寒风把美雪从恐惧中吹醒,使她意识到她还活着,她感到下半截身子的衣服没了,被泡在冰窟窿里,身子哆嗦不止。 但衣服还在,只是被她尿湿了 船上的人呼叫直升艇,没有回应。最后的画面上:环形冰山山口内部的影像,在驾驶舱内骂了一句‘该死’后就开始剧烈旋转,各种杂音,然后信号就中断了。 直升艇失事了!因为他们的考察船太小,只配备一架,船上三人从翻滚的画面联想到当时的情形:直升艇应该是失去操控撞上山口坠下了山崖!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急呼叫救砰! ——砰! 出其不意的不明撞击使船体剧烈摇晃,留守三人全在驾驶舱,地板的震颤使他们立足不稳,其中一人慌忙东倒西歪地冲出舱门看发生了什么事?! 船体受到撞击后开始慢慢向大裂口水道横向漂移,右舷侧漂浮着两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一片海水被染红了! 座头鲸!那人大叫一声,其余二人随即也冲了出来。 两头座头鲸接连撞上右船舷,由于撞击力度过猛,头部严重破裂了。这是两只成年鲸,体形硕大,漂浮在右舷侧不再游动,随着冲击余波起伏不定。三个人同时趴到舷栏上往下看:船体被撞出两个巨大的凹陷,少量鲸血和浑浊物质涂在凹面,力量之大令三人汗颜。 座头鲸缓慢离开船体,但不是它们在动。因为是在大水道口近处静态水域,船并没有下锚,也没有岸基缆桩可栓,船顺着撞击方向向水道中漂移,惊魂未定的三人一时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反应。这时,正对水道的远处海面突然出现一片黑色脊状物体,又快速沉了下去,隔了如此远的距离,他们依然清晰看到鲸的巨大尾鳍拍击出大片大片的白浪。 最先跑出舱外的那人首先反应过来,该死,它们冲过来了! 片刻,第二波撞击更加猛烈!船体整个横在大水道口中央水域,一大群数量不明的座头鲸集中向水道口中央猛冲过来,一部分撞上船体,更多的绕过船体首尾两侧冲进大水道,鲸群最外缘的个体侧撞上两侧的冰崖又向内弹回,与中间的密集鲸群挤撞在一起,少量冰块从冰崖上被震落,掉在鲸背上又弹入水中,一些冰块被染成了红色。 冲在最前面的一头鲸撞上利奥·亚哈斯的小渔船,把渔船顶翻,翻船又被后面涌挤上来的鲸群碾压到水面下,没再浮上来。 船体受撞倾斜,逃回驾驶舱的三人吓傻了,抱住固定物不敢动弹。船体倾斜摇晃了几下之后没有再回正,右舷船壳因承受不住连续的猛烈撞击而破裂;二层甲板下面的一个货舱和设备存储舱进水;一头鲸撞入近艉燃油舱,头部卡在船壳中,恰好阻止了海水大量涌入。但二层甲板下各舱正处于连通状态,此时的三人根本搞不清下面的状况,系统的危险警报响个不停,屏幕上闪成一片。 但更大的危险来自左侧,或者更确切地说来自横向漂行中的船的前方:船‘横行’在‘红海’中,撞上船体的鲸被阻停,仍有零星的后来者撞上船的受创面。船壳终于不堪重负被顶出一个大窟窿! 这时船尾撞上冰崖调头,冰架不知哪里发出一连串沉闷怪响,驾驶舱中其中一人看到左边窗外冰壁在下沉,似缓还急,他以为是船在上浮,直到冰山顶端沉入视界范围之内才发现冰崖的背景还在——是冰架边缘剥落了! 红色的海水将冰山完全淹没,还活着的座头鲸闯入水道深处,只留下一片血染的海水。船体倾斜得厉害,右舷甲板开始吃水,直到这一刻三个人中的一个终于想起把手拍在紧急求救信号的发射按钮上。 最后一次撞击来自船底,更加势大力沉,整个船体随之上浮——沉入海水中的冰山斜潜到船下,把船顶出水面,伤残的船体结构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不均衡受力,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中被冒出水面的冰山拦腰撧成两段 寒风刺骨,但其实没有风,只是舱内空气正与外面38oc的气温互相均衡,舱内独立空调系统还在工作,但完全软弱无力,舱内整体温度已降到零下十五摄氏度,还在迅速下降。 他捧住美雪的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听着,到舱尾储备柜找到防寒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美雪跪在冰冷的地面,她的神情与她的双膝一样麻木,他每说一句话,她就机械地点头。她哭湿的睫毛被冻成了几根,又黑又粗,保持着坚固的长长弯弯的形状。他的话一说完她的脸就挣脱了他的手,爬起来去了。 好多东西都在直升艇翻滚和坠落过程中被甩了出去,不知散落在何处,但重要物品的储备柜是与舱壁连体的,所以完好无损。此行储备柜里主要存放的是为几人小组配备的防寒服和一些应用工具。 防寒服除具备基本保暖内容物之外,还配置一套内置增温系统——当人体体温持续低于危险水平一定时间时,系统自动触发——严格来说这一内置系统并不能给人体加温,它只是一个内置的温度流失调节系统。 美雪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帮助腿部受伤的同伴把防寒服穿上。两个人大汗淋漓,但比起暴露在严寒中要好受得多。 死去的同伴仍瞪着双眼,他的眼球已经失去光泽,眼球表面的水分结晶变形,他大张着嘴,脖子仰成一个可怕的角度,两只手在身子两侧极力虚抓着,似乎仍然想要抓住什么。 驾驶舱前部被撞得稀巴烂,通讯系统全撞坏了。驾驶员的左半边脑袋没了,连同左眼和上半左颧骨,上半片耳朵也被一同削去。虽然还活着的那人一直用言语鼓励她给她壮胆,她确认过通讯系统彻底被毁坏之后,突然冲回中间舱,嘭地一声关上舱门使力地用身体抵住,就放声哭叫起来。 那人仍然无法站起来,稍微一动,断骨处的剧痛就让他一阵心悸,那钻心的疼痛几乎使他休克。隔着两层头盔他仍能听出她的心理承受力再一次被逼到崩溃的边缘! 船上的留守人员应该已经知道出事了,但他们无法离船对失事小组实施救援,他们的船不再具备救援条件。他心里清楚,就算一切顺利,搜救队最快找到他们也需要七到十天;最后一架飞机在南极大陆起降已经是好多年之前的事了,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破口大骂。骂单中包括阿尔法·达卡和索联·霍普等航天巨头,最后的骂词将全人类也涵盖其中。 人类移情别恋爱上了地球之外的一切,他们抛弃了地球,抛弃了南极,抛弃了在南极陷入危急当中的他们!是人类抛弃了他!这才是他恨的重点。 美雪无力地滑坐在地,玻璃面罩磕在一双膝盖上,眼泪很快在面罩滴出一窝小水潭。她抱紧双腿,水潭就顺着面罩的弧面流进她的脖子里。 大水道口漂浮着数头死去的座头鲸,浸泡在红色的海水中缓慢浮沉,在外力的作用下做着无生命的运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燃油味盖过了海水中的血腥味,水道口内漂浮着几具座头鲸,应该也已经死了。 在鲸与船的最初撞击点,一头鲸的脊背大幅度浮沉了几下——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撕咬它。 船,在这个冰架大裂口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就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层彩色的燃油。 那一层扭动变幻的彩色油膜,就像天空中的彩虹掉在了蓝色的海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小时?一天?或者更久?太阳在天际远方跳着不投入感情的舞蹈,饥饿再一次压制住了恐惧和其它什么,所有没被固定在舱中的东西都被抛出舱外,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美雪出去寻找,什么也没找到,到处只有散落的直升艇碎片。 她的还活着的同伴正在发高烧,强撑着虚如游丝的清醒。短暂的迷糊中他会无意识地念出一个名字——三文鱼。 但填进他嘴里的只有雪,和险遭顶替三文鱼的美雪的手指。 美雪没有力气把死去的同伴弄出舱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永不瞑目的眼睛慢慢变成果冻状。不知道是不是极地的雪起到了降温的作用,那人的高烧退了,嘴唇裂出几道很深的血口,他不时舔嘴唇,流出的血又被他吃到肚子里。 有时他会突然咬住下唇,疼痛又使他立即清醒过来。 美雪不得不再爬出舱外寻找,她的肚子里一刻不停地响着,里面全是滚动的空气。她两腿发软,面对顶天立地的冰山,只感到阵阵头晕目眩。她双脚沉重,机械地走到一块机体的被撕脱的蒙皮旁就跌跪下去,那块外壳上写着直升艇的代号,她忽然产生一种亲切的归属感,想要抚摸它,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轻轻抚摸它的名字,仿佛那些字母上还残存着它的生命。那些生命缠绕她的双手,无声攀爬,将它的触手伸进她的胸口也许,那是一种生死相依的情感吧?心被触摸,那般亲切,她俯下身趴在它上面,动也不想动。 冥冥中响起细微的喀嚓声,美雪茫然抬头,痴呆般望向山顶,什么也没发生——静止的白,纯净的蓝,也许那声音只是幻觉。 才要低头,突然山顶传来一声怖人的‘喀嚓’大响,静态的山顶随之一颤! 就在直升艇撞出的豁口位置,一大块冰体从山口脱落,顺着山体滚落下来! 美雪反应迟钝,木然看着那一个巨大的冰块在翻滚中冰屑四溅,滚下山来,像一道白影从身边滚过,砰地一声撞到直升艇的残骸上,粉身碎骨。 那具残躯在撞击下扭转了一个角度,驾驶舱一侧被撞出一个新坑。美雪回头看山顶冰块脱落的地方,那里露出一个黑色的物体,距离太远看不出像什么。 美雪知道,那是利奥·亚哈斯的雪橇车,它重见天日了! 有东西从黑物中漏落出来,顺着山体滚落到螺旋沟槽里一路下滑。美雪爬起来向坠物走去,心里生出强烈的祈祷的欲望,她听到一个声音在里面喊:食物!是食物!一定是食物! 是食物!整体封装的罐装食品,一摞五罐——沙丁鱼罐头!一同掉落下来的还有一只装满抗生素的小药箱 (二) 康·马航空,第46次旅游航班已进入旅游轨道,轨道高度515千米。 游客们兴奋地抓着观景栏看窗外的地球风景。新游客们被地球景观的震憾效果刺激得手舞足蹈,一不小心松开了栏杆就漂浮起来,好一会儿才保持住身体平衡。老游客们大都不像他们那般裸眼观景,而且看上去就像一群从袜子里摸到糖果的白痴;他们更多人选择使用智能望远设备,他们开通了更多‘实惠’的服务功能——这也是不少老游客再次,或者再再次登上太空的目的他们里面可没有小资情调的暴发户! 有人花了大把银子开通了一项终极服务功能——望远系统与个人卫星直连;而且还为数不少。开通此项服务的这些人直接晋级为各大航天旅游公司的终极会员,且可在回到地面之后凭此自由出入开通公司设立所有级别的会员俱乐部。 该项服务功能主要包括:地面影像无延迟存储(传输过程时间损耗除外)转播(不包含权限外地景和极端隐私权人(人,主要为官宣隐私权公众人物)物;)和影视制作(制作成本需客户另外部分或全部承担)。 终极会员客户可以从太空中看到地球上任何可视范围内除极个别终极限制点景物和人的一切,包括能力范围内足够的细节。他们可以把所看到的一切存入个人卫星在天网为客户提供的个人账户的存储空间,并可以无延迟切入地球电视网络子系统中的个人电视台面向全球直播。除上述限制范围内的人物景之外,直播不构成任何侵权,无需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剖面见里地说,以众人之兴至:假如某对鸳鸯或某群鸳鸯正在某海域某游艇某甲板打露天扑克——那不好意思,你们将自动成为影视演员,制片方不承担任何牵涉到你个人权力的法律责任。 之先各大航空航天科技公司联合全球各相关公司发表过联合声明,声明其中一项提到: 诸君携美打扑克请移驾室内,外面风大容易着凉,而且,人在做,天在看! 该声明获得绝大多数主要主权国家维护和支持,并以道德基础为法律依据制定相关法律条款。也就是说,个人隐私行为,自某年某月某日起,请不要在日月星光下进行;三光之下将完全划定为公共视野范围,即日起此类行为将被视为非个人隐私行为,由此产生的负面后果将由事件发生人个人承担,包括:舆论歧视‘人肉’人身伤害真相曝光等。 三光之下打扑克等类似行为,均被视为不道德行为(个别国家称之为‘不良行为’),但各国都出奇一致地没有制定此方面的限制性法律及法规。 此类影像转播唯一限制是,该类影像会被直接自动转入成人付费‘频道’。 联合声明发出后,全范围内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出乎个别人意料地,几乎没有听到反对声音或舆论。 令少数人始料难及的是:铁打的鸳鸯不怕棒!非但无所收敛,它们不仅要在海里游,还要游上黄金海滩!更有甚者,敢在日光耀耀之下,万目睽睽之中进行某种无德之为! 及至后来,已无处不觅其踪:后花园林荫道广场公园山顶池边露台 十之九层九,此类行为都转移到三光中的日光下进行。更极端者,有人会向着天空仰脸爆粗口竖中指求特写无所不极。 老游客大都为此,多数人的个人电视台收视率居高不下,甚至一度盖过多数常规知名电视台。而且在相关影视制作方面,各大太空旅游公司更是投入巨大。更多的影视公司看到趋势与商机,纷纷主动踏进各太空旅游公司及子母公司相关负责人办公室的大门,来寻求合作,谈意向,谋发展,互利共赢 一条虬劲有力的产业链迅速成形。 一般大型影视制作需要客户提供足够的影视素材,特别是三光之下的某种素材;此外,客户对影片的满意度还取决于客户的投资力度,要想拍成此类‘大片’,客户少不了要花上大把大把的银子,当然,收益方面同样有可能令人咂舌。不过,为了客户,各公司会在地球表面各处为客户暗下里提供‘素材’——包括演员,场景,甚至事件等。 一旦成功,客户将名利双收。 此金光大道,自然各游戏公司和动漫公司也免不得插上一脚。 后来不知何时发展出几句流行语: 不打扑克的电影不是好游戏! 毋庸置疑,不管科幻言情,打场扑克就是好电影! 免费电视频道越来越少,因为收视率惨淡,许多电视台不得不行内转型;各游戏公司将多款大型网络游戏设定年龄限制,随着玩家的年龄增长并行于金钱的投入,可以逐级解禁限制部分及场景。 有人因此成为名鸳,或名鸯;也有人因此成为名冤,或名殃 美丽而且身材火辣的导游小姐向游客们甜蜜播报:十五分钟后,今年第三十五号超强台风‘卡娜’将进入视野,请各位做好观赏准备,千万不要错过哦 新游客纷纷把裸眼目光投向前方的地弧线;老游客则通过望远系统标出的坐标点校准最佳摄像方位。 黑暗扣在毛绒绒的蓝弧上,粗糙的厚密白云从蓝弧下面顺着蓝色弧面爬进视野。观景舱里的人们不同程度屏住呼吸,导游小姐看着窗外下方的景象,平静地微笑着,此时不应有言语的参于,那会显得多余而起到负面作用。但平静的微笑并不代表内心,所有人的心都从群体意识中无意识地萎缩,慢慢孤立成为一个个单独的个体。那是刻在基因深处的与生俱来的恐惧,时光不能将之冲淡,人生经历不能将之消磨,一切的人生获得在它面前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有人说,那种恐惧是蚀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但也许不够确切,它更像是填充在人体各维宇宙宏观与微观世界的实质,人体宇宙中的每一个运行体都在其中,无法逃逸,无可逃逸,无所自由 导游小姐每次看到地弧线上出现的那段黑线慢慢变成黑洞,她的心总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搦紧。她的呼吸变得谨慎轻微,怕惊动什么,地球的弧面生成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那远处的黑洞像一个通往未知世界的深渊,所有人都怕会掉下去,坠入其中。
一个小孩儿例外: 妈妈!妈妈!我要尿它! 那小孩儿指着远处黑洞洞的风眼叫唤。 无形的沉寂体被打破,这个舱里所有孤立的个体忽然虚而不实地连成一个整体,人们藉此发挥,各种幽默和镇定,各种笑,又为童稚之言摇头,企图把黑洞变回风眼 是谁在白色的地球上打了一个洞,沉寂而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一位自称‘极地探险家’的私人卫星用户在南极有了新发现。靠近极点一座雪山的山顶有些奇怪:好像是一个环形山口,山口中心光线扭曲,镜头拉近看不清细节——天网告知是冰山复杂曲面反射造成光线扭结,在特定空间形成非镜面折反射面,属于奇特自然现象,无法远距离实现具体细节的有效观测。 他听着有些玄乎(当时还感到有些邪乎),不知道天网说的是真是假,过后他感觉那些奇奇怪怪的解释更像是在敷衍。该用户无意中在拉近的冰山镜头边缘处看到一个小黑点儿,放大后才发现那是一具飞行器的残骸。他从残余的一套旋翼系统看出这是一架坠毁的直升艇。四下大范围搜索之后并没有发现活人或死尸,他猜测这只有两种可能:人早已经离开;或者还在里面,那就凶多吉少了。 持续长时间观察只能依靠天网,私人卫星对特定地面目标的有效观察窗口只有十五分钟。目标即将移动到镜头边缘时,他看到有东西从残骸里爬出来,为此他咬牙紧急开通了贵到割肉的相关服务,升级为2级用户。 天网对地观察的强大之处在于,它能够实现地面目标的长时间静态化观察(全角度动态观察的静态化实现),并且可以在极限56°90°高度角全范围内进行全方位实时观察。 镜头进一步拉近,更多的细节呈现出来。他看到,一个人从右侧舷窗探出头来,仰面朝上,脸上模糊一片红色,那人的动作停了一下,并没有伸出双手,嘴巴大张着,两只圆睁的眼睛呈现出模糊的白色,之后又向外探出一部分身躯。这令观察者一阵头皮发炸! 不是这人在动!? 舱内有什么东西把这具躯体从里面推出来——这是一具死尸! 他赶忙切换角度,但镜头被冰山挡住了,看不到窗口里面。只隐约看到是有人在把这具死尸从飞行器残骸中推出来。死尸摔在地上,像一具掉落的雕像。尸体头下脚上僵硬地斜靠在舱壁上,更像是一具石膏塑像,但观察者即便隔着虚拟和现实两度空间,仍然坚定地确知,这就是一具尸体。 几分钟后残骸的侧面舱门向外推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因为角度原因,一时看不出那人身材大小,全身装在一套像是去功能化的简易太空服里。直觉上更倾向于一名女性。 她出来后又钻进驾驶舱,片刻又从里面拖出来一具尸体。观察者看到尸体的头部残缺,应该是一名男性,不完整的面部血污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她使这具同样僵硬的尸体立靠在舱壁上,背负着把他拖向残骸的另一侧,非常吃力。 两具无生命的躯体仍保持着死前的动态,她把他们并排摆放,互相靠在一起,之后开始捡拾到处散落的直升艇碎片。 她把碎片抱到两个死去同伴跟前,一块碎片一块碎片堆到他们的躯体周围,贴靠着他们的身子。 观察者很有耐心地看着她一片片捡拾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直到纯白色背景上只剩下三个涡轮状的残损旋翼和几块较大的碎块。观察者忽感这些东西就像溅到洁白衣服上的污迹,看着让人极不舒服,直想要亲自上手除之而后快。这一感觉突然强烈到盖过了对这一起事故的整体思考! 快!把这些东西都收敛起来!观察者对两度空间和偏位时空之外的女子吩咐说。 她仿佛听得到,又或者她本是要如此做,她尝试拖动那只圆形的涡轮状物体,但那东西太大太沉重,她累摔在地上,涡轮只翘动一个角度,还呆在原处。 她是一个女子,身形纤小,摆在洁白的地面上像一个生命萎缩的大字。她闭着眼睛,前额几缕黑发成绺,两道泪水从眼角冒出来,滑下去。 观察者胸腔内保护欲升腾,蓦地强烈激荡起来——妈的!我要为她做点儿什么!我要为她我能为她做点儿什么?! 观察者忽然冷静来袭,是啊,我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呢? 向全球发布吗? 她会因此获救吗? 然后呢,她会到处寻找一位叫做‘极地探险家’的拯救者吗?她将如何感谢他呢?她会不会观察者心理与生理全被挑荡起来,对!我要拯救她! 会不会,这不是一场事故,而是阴谋?!观察者脑中闪过此念,突然就犹豫起来。 她在雪地上躺了好久,就在观察者以为她是不是已经她又慢慢撑起身子跪坐起来,再拉那只涡轮,又一次摔躺在地上。 观察者的心里矛盾起来,女子的面部轮廓刺激了他的保护欲,但更深的思考却以绝对相若的力量阻止着他的决定。艰难的抉择使他大声爆骂粗口。 美雪不知道有人因她而咒骂,能够搬得动的碎片,她都堆到了死去同伴的身上,这样看起来更像一个坟墓。最后她把那块写着直升艇名字的蒙皮盖住他们的头部,这样她就不会再看到他们的脸。 他们,变成了死去直升艇的一部分。 还活着的同伴在残骸里有气无力地叫唤她的名字,他每叫唤一声,她就痛苦地摇头,她跪在死去同伴的坟墓前,两手捂住头盔耳朵的地方,叫唤声却像针刺一般扎入她的理智。 一个美雪对她说:给他吧,他快饿死了! 另一个美雪对她和那个美雪说:已经给他两罐了,我已经没有了,再没有了! 美雪双手按在防护服的某个位置,极度痛苦地摇着头,闭着眼睛,喃喃着:没有了,我真的没有了!她皴白的嘴唇颤动,从里面发出的仿佛是极痛苦的忏悔,发自灵魂至深之处的忏悔。 她转而跪向那个呼唤她的声音,深深向那里鞠躬,拼命喊对不起。 少量透明的液体在透明面罩弧面的底部随着她的每一次鞠躬,因震动的动态显出它的存在,又随着面罩间或触碰到雪白的地面而产生不易看到的涟漪。 面罩上沾染少量雪尘。又仿佛雪尘并不存在。 她饿,深重的饥饿使她的心理产生扭曲的恐惧,最后一罐食物成了一个可怕的存在,她对它产生了深深的畏惧。强烈的饥饿使她看到一幕幻景:她一拉动那个可怕的拉环,那个小罐子里就会钻出来一个噬人灵魂的恶魔!同伴的每一声凄厉的呼唤,都仿佛是在唤醒那一个沉睡中名字叫做美雪的魔鬼! 难忍的饥饿仿佛魔鬼的大手,把她的灵魂牢牢把握在掌心之中 美雪, 拼命摇着头,跪向饥饿的同伴,一次次深深鞠躬,不断重复着发自灵魂深处的那三个字,不敢停下来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救援队正在赶来的路上但饥饿,把那条路拉伸到像永恒一样漫长——也许他们,永远不可能到达。 呼唤魔鬼的声音停止了,还响在美雪的耳边。饥饿使她的忏悔变得像雪一样苍白,她的忏悔也停止了。 有风吹来,那风声像地狱中熊熊的火焰。她忽然好怕,好怕会失去他!他没有动静了!他死了! 他死了! 她连跌带爬冲回那具直升艇残躯,他果然没了动静。他斜躺着靠在一个座位边,双眼紧闭,眉心拧在一起,就这样痛苦地死去了! 美雪后悔了,那后悔像一座山。她跪到同伴面前,把手探到他的鼻孔上,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的‘尸体’突然动作,一下抱住美雪的手臂,张嘴就咬! 同伴像一只饿到发狂的野兽,疯狂撕咬美雪的手臂!厚厚的防寒服外层被咬穿,里面的内容物撕扯出来,野兽的一颗门牙被扯断了,血流进嘴里。 美雪吓坏了!她像一只被野狗叼住前腿的羚羊,徒劳挣扎,任他撕咬。 野兽无比贪婪地吮咂着满嘴鲜血,美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流向右手前臂,但野兽和美雪都产生了错觉;那血是从野兽断齿的牙槽里流出来的,不是她的。 她‘看’到心脏正像一只容器,里面的血平面正飞速下降,她就要被吸干了!惊恐中一眼看到地上的头盔,她抓起头盔向同伴的头颅打去。 他躲也不躲,甚至没有条件反射的表现。头盔还在击打的途中就无力地垂落下去,美雪下不了手,是什么抽去了她手臂上的气力。同伴撕咬下一块防寒服,和着血囫囵吞咽下去。 他吞咽太急,‘肉’噎住喉咙,食物使他呼吸不畅直翻白眼,他丢开美雪的手臂扣住脖子,吞咽了几口血才把食物顺下去。 美雪趁机逃开。 鲜血的甘美大大刺激了他的饥饿,击溃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人性的自制,他四下寻找,美雪和一切都不存在了,他的眼珠血红,里面只有对食物的渴望!他看到美雪脚边的座位下面有只小箱子,眼中暴露出狂喜,就向着那只箱子爬过去。美雪没有再制止他,她摇着头向后退,直到后背顶住舱壁,就无力滑坐下去。 他把箱子倒扣过来,掉出一堆大大小小写着各种字的瓶子。他迫不急待拧开一只,就仰高了脖子倒进嘴里。 各种胶囊和药片撒落一地,他品不出这些东西的味道,就着血咽下去。美雪看着同伴,双手捂紧衣服里面的东西,她跪起来向同伴摇头哭喊:没有了!我真的没有了! 前方雪原尽头有冰川反射的微小虹光,系统提示航线上有一座冰山,建议修正航线并重新修改参照系数据! 那里怎么会有一座冰山?! 驾驶员倍感意外,又觉怪异,心里生出不详之感。于是接受了系统的修正请求,并对系统下达指令:左侧绕行,规划路线!驾驶习惯早已变成本能,他知道,他们的直升艇一定会从左侧绕行,这样更容易操控。 强磁干扰,路线安全绕行半径78公里,建议安全飞行高度45米,航速可控安全极限45k/h,有效扫描半径30千米 执行!驾驶员再次对系统下达指令。 (三) 地弧上漂浮着一层淡薄的绿色,像一段无始无终的弧形‘绿外线’。沉浸在黑暗之中的地球表面依然布满金银色的光斑;相比上一个世代,有些地方完全陷入黑暗,有些地方更加金光耀眼 镜头拉近,某块光斑放大,变成一片金色的复杂网络结构二维平面; 镜头进一步拉近 肖安聆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多了,该收摊了。 侯晓峰熟练翻动着银色的调菜盆,各种颜色抛起抛落,总也不会从盆子里抛撒出来。顾客看不清他手上的勺子在那十几个调料格子里的哪些格子里一点而过,就像蜻蜓点水,她怀疑他的勺子是不是只是在那些格子里比量了一下欺骗顾客的眼睛? 但这少年调配出来的菜品味道还是可以的,值得回头,该放的调料,似乎确实依了顾客要求的口味。顾客看着这少年一系列的熟练动作也是一种视觉享受,安聆一旁看得出神,内心里获得一种微痒的宁静她越来越爱这个孩子,爱到一点点心虚。 只要能忙得过来,晓峰就让安聆一旁歇着。安聆心疼他累着,可是孩子坚持。这样,晓峰心里更踏实些。 那位女顾客走后,见不再有人来,安聆就和晓峰收拾摊子。仍然是安聆在前面拉车子,晓峰在后面推,无论晓峰如何恳求,她总不肯让孩子在前面拉车;因为这个孩子,安聆抱着海因的照片哭过不知多少回。海因把孩子托付给她,孩子却只能跟着她受苦 安聆把熟食车推进自家车库,晓峰熟练地将卖剩的各种菜品分类放入冷藏柜,不能再放的只能拿回家当晚餐。还有一些肉类需要拿回去回锅,一方面为了保证口感,另一方面这类熟食必需回锅,不然会变质。 安聆的房子是独栋,在上一个世代可以称为别墅,也许她算是很幸运没有生在那个时代,不然凭她现在的经济状况,再努力十辈子也买不起这座房子。如今这世代人少了,房子就显多了,不过还好,这房子是在她和闵正尧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时买的,放在眼下却也难了。 晚饭后,晓峰陪着安聆和闵正尧看新闻。他已不再看那部热血动画;直到他彻底戒了,那大长腿还没有死,但仍令晓峰感到欣慰的是她一直没有生孩子,最后,侯晓峰很感激地问候了动画公司的亲娘和七姑八婶五姨六妗二大嫂 除了新闻,他对电视基本没什么兴趣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前段时间某环保组织南极考查小组遇险事件的后续报道。报道称,此次南极考查共差派一个八人小组,其中三名小组成员在直升艇坠毁事件中丧生,另有四名成员下落不明,唯一获救的是一名女性成员,为春樱国鸟类学家深塬美雪。 报道说该名鸟类学家以惊人的毅力和超乎想象的求生欲望在南极苦寒冰原熬过17个地球日,最终获救 目前深塬美雪正在接受心理及康复治疗,后续报道敬请持续关注。 电视画面上并未播放这名鸟类学家的有关视频内容,只有她的事件之前的工作照片,而且明显经过艺术修饰,那张脸清纯又温柔,典型的春樱国美女形象。 她身形娇柔,虽然没有一双大长腿,晓峰还是从她那温柔甜美又单纯的微笑中品出大长腿的味道。 晓峰哥 如因在门后面探出头叫他。安聆和闵正尧对这个女儿爱恨交错,然而如今,连恨她的心力也没有了。 晓峰也为这个妹妹发愁,虽然不是亲妹妹,但她是安聆阿姨的女儿,他只能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来付出所谓的哥哥的爱。但同时,他却要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又不能以哥哥的身份管教她。晓峰默自叹了口气,眼角看向安聆和闵正尧,见他们什么也不说,就起身过去。 他们是什么也没说,但闵正尧听到女儿唤出‘晓峰哥’三个字,就已经把女儿一巴掌抽死在心里了!安聆舍不得打她,就在心里把自己往死里打,捶自己的头,拼命薅自己的头发泄恨!她恨自己,如何竟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但他们的表情,就像风平浪静的海面。 晓峰看着如因求助的眼神,脑子里还在想:她既是获救,为何不让观众看到?是不便?还是另有隐情? 十七天,从报道不难看出,她应该没有足够的食物,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晓峰忽然感到冷,仿佛一股风从南极吹来,扑到他身上! 美雪撑到了救援队找到她的那一刻。最后的同伴死在她的面前,口吐血沫,脸上布满瘆人的红斑,躺在地上抽搐了好久,直到完全静止下来。 她远远跪着,怀里紧抱着什么,对着终于死去的同伴摇头叫喊:没有了!我真的没有了! 她感到手臂有些冷,就低下头,手臂上的防寒服撕破了,扯出许多絮状物。她下意识地四下寻找,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独立空调系统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停止工作,舱内温度已经与外面世界的温度相差无几。右手臂冻到有些麻木,但寒冷的感觉渐渐左右了她的神经和思想,她双腿麻木站不起来,就爬到储备柜前。 另外几套防寒服太大,她不能穿,此外就只有几只工具箱。一只箱子里装着生物解剖工具,她从中拿出一把解剖刀割下其中一套防寒服的整条右臂套上。不多久右臂就慢慢回复正常知觉。 美雪望着手上的解剖刀,正陷入出神状态,刀子突然钻进脑子里!她猛地一悚,惊叫着丢掉手里握着的东西,连跌带爬逃出舱外。 她爬到哪里,那刀子紧追不舍,如跗骨之蛆!她爬到山脚边,再也爬不动了,那刀子悬在她的后背上方也不动了。美雪哭喊着不要!不要!刀子却慢慢在她的后背上漂游,寻找最佳切入点 不要!求求你不要!美雪声音嘶哑了,苦苦哀求。 天空,一片纯净的蓝,蓝得仿佛能滴下它的蓝色。 大地,一片洁净的白,白得仿佛能溢出它的白色。 美雪的哀求声越来越小,直到再不可闻。 何时,有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知道,她竟然睡着了。 她爬起来跪着,看到遍地落满了樱花,有人踏着满地花瓣从远处走来,花瓣却缺了粉色?她捧起膝前的一把,竟是冰凉的雪。 那人有些模糊,看不清楚是谁,美雪以为是妈妈,心中惊喜,就向她欢快地摇手,妈妈!妈妈!美雪在这里! 不知怎么,美雪思念妈妈,强烈的思念使她流出眼泪,她跪在那里拼命向妈妈摇手。但她更想要爬起来冲进妈妈的怀抱,可是她的双腿没有知觉,站不起来。 明明天空洁净,为什么总也看不清呢? 那人慢慢走近,有些高大,仍然面目不清。 是那个人吗? 终于,那人来到她面前,他的脸就像从朦胧的水面下浮现出来——不是妈妈!不是他! 是探险家利奥·亚哈斯! 他还活着! 美雪见到他,虽然不是念着的人,心里还是很欢喜。 您好!美雪跪正了身子向来人鞠躬致礼,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利奥·亚哈斯没说话,只是蹲下来,看着她。美雪知道,探险家利奥·亚哈斯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出于礼貌,她微低下头看着他的右手侧。 他的右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子,是一把解剖刀。 利奥·亚哈斯把手展开在她的面前,她不明白,但还是小心将那把小刀子接过来,捧在双手上。 他向某一个方向展臂一指,说:不要再来了,永远不要再来了 美雪的世界突然起了变化,她就看到利奥·亚哈斯的指尖正指向一座坟墓,一座用直升艇残骸筑成的坟墓 美雪低头看,她的手上握着一把解剖刀,正跪在坟墓前,一个死去同伴的腿边 救援队的直升艇从南极点折回,终于没再绕过横亘在航线上的雪山。 当救援人员找到躲缩在残骸角落里的美雪,她的双眼充满血丝,正将一把解剖刀死死抱在胸前,眼瞳深处充满无尽的恐惧,和嗜血的渴望 人们为她脱去防寒服,里面蓄满了恶臭的粪便,和一块还没有完全解冻的肉块; 从中滚落出一罐没有开封的沙丁鱼罐头 三天后,救援船航行在大洋深处,地球生态拯救协会已经向世界通报鸟类学家深塬美雪获救的消息。 美雪从床上爬起来,走出船舱,说想要透透气,陪护人员点点头,就陪她来到甲板。 阳光有了温度,天和海一样蓝。美雪手扶着栏杆,望向遥远的远方; 微风抚过她苍白的脸,撩动她耳边的发丝 她想起利奥·亚哈斯的话,就对陪护人员说:我渴了,请给我一杯水好吗?陪护点点头就去了。 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她对陪护人员的背影说。 天和海一样蓝, 如此纯净,好像就要滴下无尽的蓝色。 陪护人员双手捧着一杯布满涟漪的水,站在甲板上; 她的面前,是一片海,和遥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