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莎永远都觉得只有保持主动,才能把可爱宣泄给对方,芥蒂就会不攻自破(当然,这是对朋友做的)。
这时候还要什么脸面,大小姐趁着珊妮还在犹豫之际,迅速将其搂入腰间,乘着沙发而坐,脸颊赐予她淡化冷落的力量,心都快化没了。
“虽然……不太妥,我又不生气。”
“这才对嘛。”娜莎又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的朋友,生日不能没人相庆,本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那个……谢谢。”珊妮显得非常腼腆。
拉特利耶可没忘记给珊妮祝贺,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做了发夹,即便很粗糙。他依旧没忘记上午大喘口气的狼狈样,都得到满意的答复。
考奈薇特藏在篮子里哑巴灌蜂糖——甜人的话张不开嘴。
薇若妮卡的视线扫到了店内角落的旧钢琴,这在当时是值钱货,看上去也经历几许浮沉,有些凸处甚至还掉漆,克莱尔告诉她这是旧店铺的老板留下的,以前这里是教人学琴的地方。
涟漪再度泛上心头,又想起那张温和的脸,她的父亲,曾经坐在琴前对着她笑,然后她也如此回应,音符之中剩下欢乐的海洋,也曾见到很多人对她手艺的赞美。
“既然……”薇若妮卡心里波涛汹涌,钢琴驱使着她的欲望,“生日我没什么能送你的,很抱歉。”
她指着那边的钢琴,“我能用它来表达我对你的喜爱和祝愿吗?”
众人迎面看着她,薇若妮卡羞得不知所以。
“当然。”珊妮的双手全押在她肩上,“我很期待这样的礼物。”
“那真是太好了。”娜莎翘首以待。
莫林也说:“我们都不知道小姐你会这技艺,请试一试吧。”
拉特利耶的眼神已经给予肯定的答复,还包括微笑,告诉她:金橄榄就在她手中[2]。
黑衣少女与克莱尔的窃窃私语,促成一桩无法定价的买卖,这同时也是一次豪赌,谁知道她的琴声会不会过于跋扈,店主自己也捏不准主意。
捎着品红“妆束”的小姐,走到靠近角落的小阁子,除了围栏圈禁着它,仿佛看到自己的模样。
薇若妮卡并没有急着弹奏,而是先摁常用的键位,若有可疑,就要掀开盖子探弦查明音色有没有偏差,如果有明显的扭曲就要调音。
就像驯马一般,如果不知道马的习性,就无从得知它能跑多久,耐力几何,钢琴也一样。
“可以了。”她挥手向克莱尔致意。
店内顾客的目光不知不觉地投在薇若妮卡身上,在众人的期许,她听到了鼓励,这并非完全出自她的好友们,而是常在此处的客人。
“那个,接下来……是卡洛无名曲,我弹得不是很好,大家请见谅。”
这是一首密曲,她父亲将稿子连同匣子一并交给自己,还能见到他的日子,对于未发布的作品,明白作者的深意。
这首曲,是潮汐的力量,当少女开始在手指使用柔力不断连贯纵跃,带来的感官正是塞宁河的风光,波光粼粼。
正如他们一小时前所在镇西边广场看到的一样。
客人的反应很放松,继续托着咖啡杯品啜浓郁,偶尔因为勺子的磕碰,凸显琴瑟的安宁,苏拉日的镇上所见得正是如此。
转眼间,又看到两岸旁的森林,却没有完全归于绿茵,鱼无法奔流到岸只能一路前行。
氤氲之中,河口处开始汇集湍流,两旁伴随着骑手的随行,音调也开始变得快速嗡动,无序感被妙指的规训下开始越发有力,他们想象着河口杂石一片,河流冲刷着森林的终处,锲形般的飞鸟群飞散而去。
这时候,勺子的声音逐渐消沉,蛋糕也摆在各人的眼前,并未急着入勺含化。
很快景象就愈发蓬勃,巧手的运动更加迅捷,娜莎在旁,依着柱子深望,薇若妮卡弹得入迷,完全听不见脚步声,只管如弹出去的弓弩般一路飞行。
琴声越发令人激昂,如同军营中的鼓点,河边的鲜草全都被洗漱一遍,两边的随从奔袭着惊慌失措的鹿群。
有些高音部位随时迸发,枪声在宣告狩猎之始,娜莎觉得有缺漏——如果这首曲子能够配合提琴做补充部分就更好了,抒以缓和之景象。
没想到这样一来,勺子又能发挥作用,只不过坐客受到琴声的蛊惑,忽发默契地敲打与其高音吻合的部分,杯子终究抗下了所有,震荡之中都入迷而起。
没有不接海的河流,没有不雄起的浪潮,它的终章正是海岸线上的鸽鸥相聚,海边的巨幢物——风帆战舰喷出不断的烟雾。
火炮轰鸣之下,岸上的姑娘眺望一切,身穿白袍漫步在沙烁之上,却好含泪看着无法摸清边际的海蓝,她在喃喃自语,又无比期待。
激昂之后,勺子再度归位,直到最后一个琴键位,只捉摸到一片忧郁。
一切都结束了,在一片洋溢赞美之声后,娜莎看到惆怅的背影,身穿黑裙的女孩,背后的伤痕隐约可见。
“你怎么了?”娜莎马上前去看她,薇若妮卡很不舒服。
“没事,我想起一些东西,也许是太过于忧愁善感。我还没见过海,父亲大人说过,他想去带我看海。”她站起来,又说:“谢谢各位,这首曲子,是我一个很遥远的朋友写下来的,也是第一次在这里弹奏。”
阳光从侧点缀着薇若妮卡的身躯,娜莎从她的右脸看到闪亮的一点,在眼角的位置,还有一颗缝衣针口大小的美人痣。
“以后能常来陪我吗?”她诚恳地问娜莎。
大小姐点头肯定:“我批准,终身有效。”
“再来一首吧。”许多人说出对她的期盼。
即便心里羸弱,但有这份支持,她就为此乐而不疲,连弹了好几首,实在是感觉手疲乏了,欢呼声才逐渐退潮。
离钢琴最近的座位,有一位老翁,他的咖啡没喝过一口,手里的乐章攥得紧实,当钢琴声终于顿落,他恭谦有礼地拦住薇若妮卡的去路,说:“小姐能否坐下来?我有几句话想说。”
随同她一块坐下的大小姐,对来路不明的人特别警惕。他穿得并不差,胡子却留的长像,倒着的火焰。
“你的琴技和你的衣着有些不匹配,这有些刻板印象,我很抱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王家珀黎嘉瑟音乐学院的副校长,德·格莱维贡。”
“嗯,请先生继续说。”布蝴蝶已经没有那么怯场,她敢于直视对方,也不拘泥于礼仪。
他靠近着对她们轻声问道:“卡洛,嗯,我是说这位人,是不是某位显赫人物。冒昧地说,他们的风格实在太相似了。”
娜莎替为回问:“也许是巧合也不一定?”
“哦,我的墨利乌斯,世上的事情哪有如此巧合,就算是模仿或剽窃,也总有不同。这位小姐刚才又弹了一首,两曲的风格也太像了,一位画家尚且都能按照自己的配色绘制不同的画,乐师和作曲家有自己的音记。”
老翁的话矢不断试探,干脆大胆推进:“晚宴上听闻有两位人没有出席,国王的脸色如纸般轻描淡写,其中一位是拉兰诺斯之女,另一位是罗艮蒂瓦的继任者。”
大小姐被这话术横穿打乱,竟不知道回什么话,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细,罗艮蒂瓦倒是不必多说,已经变成上流人士的都市传说了。
他的食指和中指现在摆到薇若妮卡面前,也不留情面,“倘若你的朋友如此才华横溢,我可以破格提拔,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犹豫证明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火焰要烧穿纸面,终究盖不住。但如果有水,那就好办。
“他走了,在很远的地方,如果灵魂能够作伴,想必一定很高兴。”乌木手杖搭在他们的桌子上,绅士提帽致意,“冒昧来访,恕我无礼,你应该知道我,就不介绍了。”
“劳斯丹德大人可是稀客,我感到荣幸才对。怎么您认识这位小姐吗?”
他直截了当地说:“她是我家佣人。”
“原来如此。”德·格莱维贡自知时间也不早,他又向薇若妮卡道歉:“实在冒犯,我将此赠与你。”
“不要紧的,先生,这不是冒犯。”
少女看着老翁离开的身影,卡在喉咙的气才悬呼出来。
手稿上的乐章,是一段鼓乐的片段,纸上的名字——是她父亲的名字:
“卡洛·马歇尔·德·罗艮蒂瓦——罗艮蒂瓦公爵,洛什卡历第三公元一七四八年生,卒于一七八九年。”
许久不见的名字,令薇若妮卡如此盼望,按捺着胸膛,闭着眼去诠释自己真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