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同样是从弱小的生命开始,但人与人的差别却如此之大,大到终其一生都无法逾越。
他就是站在那里挥手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我并非没有见过这些超越了物理法则的强者的战斗,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了解他们,他们的战斗远在时间与空间之外,也许就在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们已经进行了数年的对决。
但正因为如此,屠戮弱者对于他们而言反倒更为疲惫,因为他们不得不将自己朝着物质世界坍缩,将已经升格的本质从概念世界跌落到物质世界,这样才能对物质世界进行真实的干涉。
但这个干涉也意味着一定范围内的物理法则的扭曲,每一位“神难”的扭曲现象都不一样,眼前的这个男人,剑仙,他本人并不会任何念动力,在未达到“神难”之境时他只会以气来操纵兵刃,晋升之后他的所有物品都与他心意相通,而且都有着与他同样的实力,所以不能够把他当成是一个个体来看待,他一人就是千军万马。
若是有千万兵器就是成千上万的“神难”,这样的架势可不是什么说笑的,万年前死帝在南方大陆召唤了数以亿计的亡灵大军,这上亿的亡者都被他赋予了“神难”级别的战斗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短短几分钟整个南方大陆沦陷,死者超过上百亿,在当年的祸乱之中造成了最大的人员伤亡。
现在他只带了一把剑,但是对于我来讲就是要通识对付两个“神难”,没办法,就先干掉一个吧。
地下深处都剑气被催动,转瞬之间剑仙脚下的那柄剑就冲入地下,随即一阵晃动,然后再无动静。
“不愧是师父,封存百年的一道剑气都能斩了我。明明他是个概念体,但是对于物质世界的干涉居然能达到这个地步,真让我感到惭愧。”他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装模作样啊,“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过去的我比现在更加帅气,更加潇洒,但是我却觉得现在这种为了柴米油盐拼死拼活的生活才更加自在,就好像我就应该这么做。”
“你的妻子和儿子都是普通人?”
“没错,都很一般。”他仰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完全没有一点战斗中的样子,说实话如果是以前的他摆出这副模样会让人觉得很帅很深沉,但现在这个秃顶的大叔只会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直视,“妻子是个庸俗的女人,有自己的事业,对于家务什么的都不上心,满脑子想着赚钱,和我结婚也是觉得这个人应该还凑合的心态,当然,她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我不讨厌这样的女人,倒不如说以前见过的都只会倒贴上来,还是她这样的比较有新意,不过嘛她最近久违地化妆起来了,可能是出轨了吧,毕竟我现在是这样一个样子,而她还是挺貌美的,也不怪她,毕竟是我没怎么照顾家里。”
“儿子倒是很省心,才上小学,像我以前那样秀气,估计以后会有不少桃花吧,哼哼,真是美好的家庭啊。”
“绿帽子都戴上了还美好啊?”
“你用能力看了。”
可不仅仅是看了,而且正在看着,场面可真是劲爆:“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不知道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吧。”
“你老婆确实出轨了,而且对象不止一个人,而且她们现在正在为你的头上做绿化。”
“……嗯,蛮新奇的,作为男人我被自己的妻子否定了,她去寻找比我更优秀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被物质生命认为是劣等的。”
这人果然不怎么在乎家庭:“那更坏的消息是,你知道你老婆喜欢的是女人吗?”
愣住了,看来他不知道啊,结婚了这么多年居然连妻子的真正性取向都不了解,真是个失败的男人,多多少少应该会有察觉的吧,就算你只是扮演丈夫的角色,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有融入到戏里面吗?我难以置信。
“我一直以为她是石女来着,结果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啊,毕竟相亲的时候就一副应付的样子,生下孩子以后虽然有了改善但是总感觉像是完成了什么工作一样。唉,不过好歹她还是会关心我来着。”
“毕竟再怎么不情愿孩子都给你生了,起码她把你当做家人了,你呢,跑来这里害死了多少人?你将要害死多少人?你,还要害死你自己,你不是说你的家庭很幸福吗?”
“终究不是一路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她只在乎自己的事业和金钱,原来还有别的感情的嘛,哈哈,这不是挺好的嘛,我就这样走了她也不会有多少遗憾,如果她能够哀悼我的话,我那些以前收藏的古董都留给她也就有点意义了,只希望她不要贱卖了啊。”
难以理解,我真的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明明自以为高高在上,却还是选择了组建家庭,明明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却还是最终迈入了这条不归路,明明你有着如此宽阔的自由,为什么总是不选择更美好的结局?
明明你有选择的权力,就不要这么认真地一意孤行啊!
雾化了大部分身体,“万象通识”的攻击无处不在,和他同样是概念世界坍缩到物质世界的存在,能力因为有我这个媒介远远要比他更加贴近现实,物质世界中很少有可以伤害到他的东西,那就用同根同源的能力去打倒他。
“正伤感着呢,能不能稍稍看一下气氛。”
攻击无效,无论“万象通识”的攻击有多密集和繁复,最多在他周身半米左右的位置就被化解,与其他大陆注重实打实的现实战斗力不同,东方大陆的强者们所追求的“道”更加虚无缥缈,也更加难以分析,说实话我一时间分不清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防御的,是附着在周身的剑气,还是所谓的剑意,亦或是对规则的扭曲?
“所以果然还是不适合啊,虽然我挺喜欢那样的生活,我所到达的境界与我本心相背离,难怪当初师父说我虽然能抵大道,却终究不得善终,原来是这个意思。无论我抵达了什么境界,但我最渴望的却还是人间烟火气,可惜我已不是红尘中人,作何伪装都没办法真正解脱,想必师父相信我最终可以明悟,却无力回天,也好,也好,既然胸中尚有不平意,那我也就只能借剑荡不平。”
他一挥手,剑气擦着我的身体,直接将我身后的高塔一分为二,古之会总部的标志性建筑就此倒塌:“痛快了一点,不多,但是足够了。”
“维修费很贵的。还有你们这些用剑的能不能不要一空手就摆个剑指出来,这是什么统一标准吗?”
“想象力啊,这样子比较有剑的感觉,更容易发挥出剑意,像师父那样以身为剑我可学不来,”他晃了晃右手,食指和中指笔直地并拢在一起,谁又能想到一个手势就可以让空手的他仿佛持剑在手,“我再重复一遍,给我让开,不然的话我就只能打断你的四肢让你没办法行动了。”
“那可能不太够,就算四肢断了大概几秒钟就能修复了,我这身衣服可不是省油的灯,要不要见识一下。”
“嗯?”
拳头打中了,虽然战斗服毫发无损,但是里面的手臂已经被绞成了肉沫,阻断痛觉,加速修复,如我预料的那样只过了三秒钟我就恢复如初,不过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暴君那夸张的笑声就让人很难集中注意力。
剑仙有多久没有被人击中过了呢?不得不承认虽然他的招式几乎全是剑圣的弱化版,但是即便是弱化的也绝不是一般“神难”可以匹敌的水准,周身环绕的剑气居然可以越过表面伤害到内在,这也是物理法则扭曲的结果吗,我记得就算是剑圣也没有这个现象,不对,以她的性格应该是懒得去操作吧。
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认真开打,刚刚那一拳只是向他证明我还有着与他战斗的勇气。
剑圣是所有“神难”中速度最快的——无论是在物质世界还是更高维度之中——因此作为他弟子的剑仙同样有着优秀的速度,如果认真起来的话我刚刚的出拳根本不可能打中。
他终究会达到他的目的,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他,但是只要我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起码可以让更多人从将要发生的末日之中幸存下来,我明明最讨厌这种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来着,明明我希望有着选择的自由,唉,真想死前再见他一面。
“攻击要来了。”
“欸?”战斗服自己动了,我分心的那一刹那剑仙采取了攻击,但是战斗服自行拉着我躲开了,“木隆其?”
“有点意思起来了,在这里余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很有趣,有趣到了极点,沙漠中也不全是沙粒,还能有黄金,不是吗?过去与现在的贤者,你还没完成你的使命,怎么能死在这里呢?”
“可惜,我只是个人类,达不到‘全知’境界。”
“你只是缺少激励而已,哈,你今天可真是走运啊,来谁不好偏偏来了那家伙的徒弟,谁叫余和他水火不容呢。”
“在我看来你们俩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余可没说和他关系差,只是余和他必须分个生死罢了,准备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住余的力量呢?”
力量喷涌而出,这次并非是战斗服本身的力量,而是暴君借助其中他身体的一部分直接将力量传递了过来,本来这种程度的力量应该会轻易撑爆我的身体,但是物理规则的扭曲让我可以暂时地接受这股力量,甚至,运用自如。
一百,两百?不对,这只是表面,实际上在感知到暴君力量的一瞬间,剑仙就砍出了数十万的剑气,说是暴雨倾盆也不为过,这还只是他被那股力量吓到的本能反应而已。
“不用去管。”暴君的声音响起。
如他所说,我无视了这些攻击,因为它们已经不能穿透我的衣物了,连同自己的身体的性质也一并传递过来了吗,如果更进一步,会不会就是他本尊降临?
“还真是吓了一跳啊,想不到暴君居然还会出手帮你,你已经出卖了灵魂了吗?”
我心头一沉,暴君最擅长的就是交易,他的力量被无数人渴求,但是最终时间证明他永远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情,那些得到他力量的愚者终究会被暴君掠夺走一切。
剑仙双手都摆出剑指,他要认真上了吗?
欸?
大地先一步裂开,然后我的能力才得知了他的目的,他的速度已经超越了我的能力感知的速度了吗?
“也算是练到家了,本来速度和频率都往上提的话威力会下降来着,不过嘛这种程度还是不够看。”
真希望你可以不要这么悠哉悠哉地在我耳边说话,虽然我没有受伤但是攻击打在身上可不好受。
“得了吧你压根没反应过来。”
果然我和他合不来,只要说话就很容易被带进他的节奏,哪怕他只是单方面诉说也很容易挑拨起别人的情绪,他很清楚该如何激怒或是安抚他人,往往只需要用言语就能将别人变成自己的奴仆,比起言语,他的实力反倒会被人质疑。
但是,这个能言善辩的家伙要是动起手来,可就不是末日两个字可以描述的了。
我身上的力量有多少,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不,和我当年窥视他的全貌相比,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可就是这份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力量,让剑仙即便用出八成的力也完全不能伤我分毫。
不过……“只有防御能力吗?”
“你不是只要拖延时间吗?”
差点忘了,这家伙虽然有求必应但是绝不会多出一分力气,不过我要是再要求力量就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吧,那种咋一听没什么仔细想勉强可以接受但是最终会后悔一辈子的代价。
“喂喂喂,你把余想成什么了,只不过是那些人永远不懂得知恩图报,只想获取不想付出所以才这么败坏余的名声。”
“但是从最终的结果来看,你掠夺了他们的一切,而且还持之以恒地压榨他们。”
“做买卖没有利润这和慈善有什么区别呢?何况余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伸出了手,既然握住了难道就想单方面放开吗?”
我不再和他斗嘴,注意力放回剑仙的身上,他似乎没有在积蓄力量,而是饶有兴致地在观察着我力量的起伏,这算什么,确定了互相之间奈何不了对方就应该直接无视我才对,又是所谓男人的矜持?
过了许久,他又出手了,不是挥砍的动作,而是屈臂然后往前一送,刺出了一剑。
动作很慢,但是躲不开,现在我的战斗服完全不听我的指挥,虽然我很想去躲但是暴君觉得完全没有躲的必要,所以我动不了:“我怎么记得你打架的时候就算不会受伤也是会躲的?”
“自信,懂吗?你就是太缺乏自信了,少了女人味咋了,你这体型就不能找男人了?”
“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重点是自信,自信!”
以前他没这么多话来着,不,这家伙会根据对象不通采用不同的行为模式,也就是嫌现在气氛太僵了来调和的吗?那我可真是谢谢他了。
“……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很多人认为这是在说无论什么路子终究可以到达最高的境界,但是我明白,师父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他从一开始就与我们不是同路人。当年他在东方大陆生活的时候我以为那就是我的未来,一直修行,然后到死。我现在明白,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握剑,因为我握住了剑,我才走上了这条路,与我的梦想背道而驰。所以我现在很清楚,你,也在做着这样的事情,我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力,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大错特错。”
“现在说这些,是想为自己辩护吗?”
“我快撑不下去了,为了维持住在物质世界的姿态,我无时不刻地承受着痛苦,我已经煎熬了上万年,却因为最终支撑不住而被人指责,为什么?”
没人能说出为什么。
没人能说出凭什么。
我不理解他们的痛苦就像他们不认为我那二十年的囚徒生活有多少折磨。或许真是如此,我们都每一个选择都是当时最好的,但是如今回过头来看,却是大错特错。我们有选择的权力,但是没有办法走出自身的局限,我能纵观古今,却对未来一头雾水。
可那不是止步不前的理由,也不是继续堕落的借口。
“我要付出什么?”
“哦?”浮夸的拖长音,暴君似乎是在强忍着笑意,我以为是因为他等我说出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但是我错了,“所以说你今天可真是太走运了,时机这不是刚刚好吗?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的,真是太有趣了。”
我明白了他在笑什么,真是不让人省心的部下,明明都让他们赶紧走了。
“……有意思。”剑仙的目光落在了199的身上,“实力不强,但是能力却是这种级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