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不认可她们的感情,但我为她们的经历感到悲伤,我共情着她们本该得到的幸福,此时此刻,我的“神谱”已经将她们彻底控制住,代价是我内心的悲伤无法停下,为她们失去的人生,为她们可能的幸福,以及她们即将面对的遭遇。
“你,做了什么?”她们还在挣扎,但是无用,我的“神谱”连龍都无法完全摆脱影响,何谈她们。
“好了,胜负已分。”木隆其来到我身边,“不过你居然选择了这种方式赢,余没想到。”
“谢谢夸奖。”我笑了,“毕竟以后就是同事了,真杀她们一次也不太好。”
“嗯。”木隆其打了个响指,我们回到了原来的大厅之中,我感知了一下桌上的菜肴,和进入虚空界前并无二致,看来虚空界确实不存在时间的概念,那么我燃烧之所以会被限制,只能是“时间”本尊亲自下场了。
“她来找你过了?”
“嗯,毕竟她控制欲很强,如果事情的偏移了她的预想就会抓狂,不过余本来也不打算干扰时间线,所以没打起来。”木隆其轻松地把我施加在她们身上的能力解开了,还贴心地治好了她们,“那么,是不是该举办一个入职的欢迎仪式了。”
“我们还有这个吗?”
“余记得以前在古之会的时候每次来新人都要举行欢迎仪式。”
“我们已经不是古之会的人了。”
“第一场欢迎仪式的时候古之会还不叫这个名字,这种事情和在哪里无关。”
“唉,随便你了。”
木隆其揉了揉我的脑袋,算是安抚我了:“那么,余该给你们什么样的礼物呢?刚刚的战斗说实话并没有让余尽兴,当然,这也是因为余的部下自作主张选择了那样的方式,唉。”
你不就只是站在旁边看吗,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以前古之会的新人如果没有能力,那么余会送他们一个想要的能力,你们想试试吗,自己的精神能不能撑过两个不同执念的呢喃?”
“你能给别人能力?”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明明那个人都做不到。”
“余和你口中的那个人是同一种族,而且余的地位比她高。不过能不能做到和地位无关,风不能停止,山不能移动,时间总是有个交叉,所有的一切都会死,一切能和不能都无关地位,而是,强大。很不幸的是——对余来讲这件事相当不幸——对余的种族而言,地位决定了力量。所以是的,余比她更具有力量,也比她更有地位,能做到的事情也比她更多。当然,也有很多你们做得到但余一窍不通的事情,比如现在,余没有办法组织一场像样的欢迎仪式。”
木隆其坐回他的座位,就好像一个落寞的国王,他的视线在四人的身上不断跳跃,最终投向了远方:“告诉余,以前你们是怎么欢迎你们的新姐妹的。”
我也很想知道,一般来讲都会打一架吧。
“每个人的反应不同。”
“嗯,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但你们的自我虽然不与他人相连,但是很容易受到他人影响,少数服从多数吗?”
“应该说是无可奈何吧,毕竟都被拯救过啊。嘉隆他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大家都一样,那么我们也只能接受了。”
木隆其侧了下脖子,他在看什么?我不知道,但他庞大的身体此刻仿佛蜷缩在一起,不忍直视:“被拯救过吗?那余想再问一个问题,当然,不是说余想寻求一个答案,这件事余早有盖棺定论,但是……算了,余还是直接问吧,被自己的一切背叛,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或多或少都是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其实也就那样了。”骑士女孩按住小女孩的肩膀,看来这个小女孩和她们不太一样,“过去的总会过去,重要的是守护好现在。”
“现在吗……”木隆其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他面前,他一只手拿开我背后的武器箱,另一只手抓住了我。
他有四米高,是我的两倍还多,那只手刚好能包裹住我的腰,我感到他的手有点用力过头了,甚至……在颤抖?
木隆其也会发抖吗?
“要抱抱吗?”我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无言地松开我,于是我坐在他的腿上抱住了他。
他在害怕,尽管他是如此强大,但是这不代表他不会害怕,因为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他最终的失败。
正如他所说,一切事物都在坠落,他既是最强的概念体,也是与物质世界相互纠缠的“理”,所以他只会不断堕落,跌进罪与恶的深渊,并一次次地品尝失败。
他不在意失败,因为这是他注定的道途,但他害怕失败所带来的结果。
我明白的。感受着他毫无温度的身体,我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他为何一次次挣扎,因为失败意味着失去,木隆其体会着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有的伤害了他,而有的,击溃了他。
不存在没有感触的失去,因为木隆其的混杂如此之深,每一次失去都让他万分悲伤。现在是即将离开的记忆,未来是注定分离的悲剧,而过去,是回不来的点点滴滴。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过去吞没,而现在他所拥有的,不过是我一人而已。
围绕在他身边的蝼蚁不计其数,但皆是些妄图利用他的无能之辈,他们根本不明白那些所谓的筹码根本不足以打动木隆其,而木隆其大发慈悲选择帮助他们的唯一原因,就只是因为他们在寻求帮助。
是啊,多么荒诞的理由啊。
荼毒世间一切生灵的暴君,终将为世界带来终结的概念体之王,就因为有人在寻求帮助便伸出援手。
是的,因为木隆其已经丧失了自我,他已经不再凭借着自己的想法行动了。他有目标吗?有的。但是达成目标的过程很漫长,漫长到需要许多的相遇与离别才能填补,谁又能想到,木隆其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了呢?
他的心支离破碎,如同倒映在浪花中的月,那颗心期待着新的相遇,却撑不过下一场离别。
所以他才会漫无目的地在世间游荡,只是偶尔回应着别人的欲望而已,回应着他从未拥有却喜爱之物。
反正到达终点的只有他一人。
所以我才会来到他的身边,因为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他知道,而他不接受。
因为他唯一认可的也只有欲望,只有无与伦比的执念才能让空洞的他把视线投射到他者的身上,他不承认我的欲望。
而我花费了数千年之久才让他明白,我对他的执念不亚于任何人。
“那个,如果你们需要继续下去的话我们能先离开吗?”
“……不,欢迎仪式还没完成,而且,余确实应该送你们点东西,尽管余不怎么喜欢你们的生活方式。”木隆其维持着这个姿势,黑暗开始蔓延,迅速地吞没整个房间,“不要惊慌,只是为了不让你们上面的同族察觉而已。”
“首先是你,仿徨的灵体啊,如果没有余的同族给你施加的力量,你连维持自身的存在都无比困难,所以你的自我如此稀薄,来吧,堂堂正正地报上你的名字。”
“薰,柳川薰。”被木隆其隔空抓到近前的鬼女孩显得很拘谨,她并不习惯这样被人触碰。
“让余想起了一个朋友,不知她今日过后是否尚在人世。在她因为自身的遭遇而求死的时候,余给了她看清世界万物的眼,她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与两个能力和谐共存的生命。余不认为你是能与她并列的存在,而且你也不需要第二个能力,那么,余就赐予你一具肉体吧,一具可以随时在灵体与血肉切换的身体,当然,还需要与之相配的服装。”
鬼女孩柳川薰的灵体开始扭曲,身上略显残破的连衣裙也宛如新品,木隆其并没有对她的外形进行太多改变,不过很恶趣味地在她的头发上别了一枝花。
“这,这……”
“安心地去触碰吧,你已无需徘徊,因为你已经真正地被世界接纳。”
“我,我可以触碰嘉隆了吗,以我自己?我……”不属于灵体的泪水划过已不再苍白的面庞,曾为无生者的她掩面而泣,为每一个能够呼吸的明天。
“是的,你可以凭自我而非他人的力量去触碰了,不要哭泣,泪水应该是得偿所愿的宣泄,很可惜,有段时间你没法与你的爱人见面,你的愿望得被延后。”
“已经,足够了。”柳川薰仰起头,尽管泪水还在流淌,“仅为这件事,我感谢你。”
“不需要你的感谢。”木隆其的手中出现一团诡异的不断变化形态的东西,时而如火焰般翻腾,时而如坚冰般刺骨,“余把你体内的同族的力量也抽出来了,算是等价交换吧,这样余就与她建立了联系,无论她想做什么都逃不开余的掌控了。不过她可能原本就打算这么做,余记得这叫什么来着,投名状?”
“之后要和余敌对也随便你们,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无论如何努力,最终只会剩下一个人。”木隆其收起那团概念之力,“下一个是你了,星之龙的血裔啊。”
龙女孩被抓到半空,她稍稍反抗了一下,不过没成功。
“可有龙族的名?”
“我不需要,我永远不会接受那混账父亲给我起的名字。”
“自己取的?”
“不,蒂娜,是我母亲取的名字。”
“既然不愿意承认你父亲的血统名讳,那余就帮你升华一下血脉吧。你的父亲是最初的物质生命,星之龙的八子之一。龙王的本体远超一个星系,你如果想对他复仇,那首先就要认可你自己。”
龙女孩蒂娜身上的龙鳞被一片不剩地活剥了下来,木隆其的黑暗化作鲜血涌入她的体内:“若是以全面的角度看待自己,那必然会讨厌自己。与自己和解,就算不原谅自己,也要继续下去,生命就是这样。”
“余洗涤你的血脉,但余不会改变它们。余给予你夺走你父亲生命的可能性,但余不会将这份可能化作事实。”木隆其将剥下的龙鳞原封不动地安放回她的身体,“只有你真正理解了血脉的意义,才能抓住这点可能性。”
“你要我去,接受?”忍过了剥皮拆骨和一次全身的换血,以及被木隆其的黑暗侵蚀的剧痛还能站着,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孩意志力的强大,尤其是考虑到她并不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并不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接受?”
“那就去利用吧,你不接受是因为你因为这份血脉而痛苦,想不想听另外一条龙的故事?”木隆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不接受自己的血脉,因为正是这份血统让他一直被世界宠爱。或许你们会很合得来,那个已经与自己和解的家伙,改天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找到他,他会告诉你一个有关血脉的故事,以及如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存在。”
“血脉只不过是基石,就像余说的,一切的可能性都要靠自己去抓住。”木隆其制止了还想要发言的蒂娜,“拟人的妖精啊,你想得到什么?你身上的誓缚已经被那个可怜的小鬼解开,你也对新的主君宣誓了忠诚,这样的你想要什么呢?”
“……你总是明知故问的吗?”骑士女孩正步上前,“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装作乐在其中的样子来玩弄别人,你还真是恶劣啊。”
木隆其兴致缺缺地盯着她,说了一段本不该让任何物质生命知晓的话语:“你们物质与余等概念皆是‘全’的一部分,而层次有所不同。如果将‘全’比作一个人,那么你们物质不过是身体产生的废料,而余等是解决废料的器官与系统,但废料是依靠什么产生的?”
“!”
“理解了吧?”木隆其强迫她跪下,“正因如此,余就很想看看你们究竟如何进步,无论是否在余的掌握之中。”
“那么,年轻的孩子,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木隆其施加的压力不大,但也不是能够轻易抵抗的,可她顽强地昂起了头,“我的遗憾已经被填补了,希冀也已经实现了,我别无所求。”
“嗯,就算是力量也想要依靠自己去实现,你的意志力相当强。但是即便如此,你还是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余会给你。”
一柄银白的骑士剑自黑暗中升起:“是原版,也不是原版。余的黑暗形成的这柄剑和原本的剑没有任何差别,甚至包含了过去使用者的意志与力量的残留,当然说到底也只不是和原版相似程度百分百的赝品,但这种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看着已经怔住的女孩,木隆其把剑放在她眼前:“你说你的遗憾已经被填补了,对吧?余告诉你,那是错误的,或许你已经得到了其他能够代替的东西,但是,形状不一样,失去的形状,只能由失去之物才能弥补,其他的只能算是强行填充而已,好好珍惜吧,既然再次得到,就不能再失去了。”
看来是完全呆住了,毕竟,和原版完全一致的仿品,那就是正品。
“就剩下你了,好运的小孩,没有经历过其他人的痛苦,四百人中的第一个,只是因为住在隔壁关系好所以得到了‘神难’的力量。怎么样,要余帮忙解决你的嫉妒心吗?”
“给我力量吧。”
“哦?毫不犹豫啊。”
“我只需要力量就够了,嘉隆会变得更强,所以我需要力量站在他的身边。”
会变得不幸的哦,以这样的方式。这种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没有必要劝她,而我如此断定的原因只有一个。
我盯着木隆其。
他把头偏了偏。
这就是我的不幸。
“那么,余就给你力量好了,不过你已经接受了余的同族的力量,尽管还没有变成眷属或者信使,但,差别不大。余还没有沦落到需要和同族抢一个眷属。”
“但你不是没打算抢吗?”我问。
“看上去像是在抢。”
“死要面子。”
“给你能力好了,这样不需要用到余的概念之力,而且你也可以用她的力量压制住能力的执念。让余想想,什么样的能力适合你……报上你的名字。”
“艾达,艾达·麦克斯韦。”
“那有一个能力确实适合你。”木隆其笑了,在我的印象里他这样发自内心地笑根本不超过十次,“妖灵。”
“这是一个曾向余挑战的勇者的能力,好好使用吧,如果想用它来杀余,随时恭候。现在就给你们一点空间好好习惯一下接下来的生活吧。”
黑暗席卷众人,整个大厅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剩下我和木隆其。
他开始进食,虽然没有必要,但是他一直是这样的不浪费主义。
“你怎么心血来潮给她们好处了?”
“人的内心是无限的,无论怎样给予都不会满足,余只是给她们一个契机,现在她们脱离了余的同族的束缚,得到了自由,得到了力量,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在拱火啊。”
“余只是看不惯而已。”
“你也看不惯我吗?”
“不。”他抱紧我,“只是不适应而已。”
我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明明没有心脏才对,但是我却能听到有什么在跳动。
这样就够了。我蜷缩在他的怀中。我们的距离这样就够了。
紧紧靠近,但目不能及。